夜璃歌眉峰紧紧蹙起——傅沧泓的担忧,她也认真想过,但始终没有什么好的对策。

“不过,据眼前的情形来看,虞琰确实并无与璃国继续战争的打算,这对于璃国而言,乃是一个转机,只要你父亲解决掉璃国内部的隐忧,以董妍的才智——”

说到那个莫测高深的女人,傅沧泓眼里却划过丝冷然——那个女人,到底在这场戏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全心爱护儿子的母亲?还是璃国的皇后?抑或,还有第三重,第四重身份?

提到董妍,夜璃歌也沉默——她从来不怀疑董皇后对安阳涪顼的爱,可是这种爱,如果过于强烈,也会让一个女人,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来。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

遇到的问题,也似乎,越来越多。

而且,她能敏锐地感觉到,不管是虞国与璃国,还是天承大陆诸国间那种微妙的平衡,迟早会被打破。

曾经,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便能阻止《命告》中预言的发生,这样她就可以抽出身去,与傅沧泓双宿双栖,可是后来,她才慢慢觉察出,所有事情的走向,远远超出她的想象——遇见的人越是多,经历的事越是多,她越能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沧泓。”禁不住伸出手去,夜璃歌紧紧地抱住傅沧泓壮实的腰身。

难得见到她露出如此无助的神情,傅沧泓心中微软的同时,也添了丝怜惜,柔声道:“你怎么了?”

“我……”夜璃歌也无从解释心中那丝惶恐,此时的她禁不住生出种想法来,但愿就这样长长远远地陪着他,和他一起,藏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静静终老,权利富贵都不再重要,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便好。

“放心,”傅沧泓转身,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用赌咒发誓的语气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你。”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摩娑着,而此时的夜璃歌,完全跟普通小女人没有任何不同,在他怀中微微地颤栗着,寻求着他的呵护。

反是这样的她,让傅沧泓心中生出某种满足,还有丝丝甜蜜。

“夜——”

宫门忽然敞开,一名宫侍冒冒失失地闯进,陡地看清殿中情形,赶紧忙忙地退了出去,立在殿门外,语声略显促乱地道:“启禀夜小姐,皇上有请。”

“哦。”放开傅沧泓,夜璃歌直起身来,理好衣裙上的皱纹,沉声答道,“你先走一步,我们随后便至。”

“是。”宫侍应了声,转身急急匆匆地走了。

傅沧泓与夜璃歌对视一眼,方取了惊虹照影,插回鞘中,离开章福宫,往建元殿而去。

……

“敢问虞皇,可是有要事相商?”

“不不不,”虞琰摆手,脸上满是笑意,“二位不必如此紧张,且听朕细说。”

夜璃歌没有接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

“再有六日,便是虞国一年一度的凤华节,这个节日,是属于虞国所有待嫁少女的,依照俗成约定,凤华节当日有大型舞会,故此,朕想请夜小姐,在会上倾城一舞,以为节日增光添彩,不知夜小姐……”

“为什么是我?”

“天下人皆知,夜小姐一舞,能令九天凰落,敝国民众仰慕已久,望夜小姐能稍予满足。”

似乎,并没有理由拒绝。

“据我所知,虞皇的胞妹虞绯颜,不但是虞国第一美人,而且舞技精湛,足堪当此大任,虞皇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往年的凤华节,皆是陇阳郡主独领风骚,民众们难免会失去新鲜感,况且,夜小姐凤落虞国,实是难得,朕也知此举唐突,但望小姐念在两国交好的份儿上,满足敝国民众的这一点好奇心。”

虞琰在“两国交好”四个字上,刻意加重语气,夜璃歌听得再清楚明白不过,唇角挑起丝冷笑,却并不打算跟他继续“勾斗”,抱拳躬身道:“虞皇如此诚意,璃歌自当应之。”

“如此甚好,”虞琰拍掌大笑,“来人!”

旋即,宫侍鱼贯而入,手中俱各捧着金漆托盘,装盛着珠光闪闪的头饰,华丽的五彩凤衣,甚至还有一双缀满宝石的金丝履。

敢情对方,早有准备,夜璃歌眼里闪过丝锐光,视线飞快从虞琰脸上扫过,却只看到他一脸“诚挚”的笑,不藏丝毫奸狡。

沉默了一瞬,夜璃歌方道:“请虞皇让他们,把这些东西,先送到章福宫去。”

“这是自然。”虞琰连连点头,“但不知,夜小姐还需要什么?”

“不需要什么了。”夜璃歌心中那丝怪异愈发地强烈,只想从这里逃出去,一把拉起傅沧泓的手,她俯身向虞琰告辞道:“若无他事,璃歌暂请别过。”

“夜小姐随意随意。”虞琰也不加挽留,目送他们离开建元殿,脸上的笑随即收起,换成一层薄冰似的沉凝。

第一百四十五章:冒险

“所有的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启禀皇上,都安排好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皇上请放心,微臣,不敢再有任何疏忽。”

“你说,夜璃歌会不会起疑心?”

“当然会。”杨之奇毫不迟疑,“她是一个常年与死亡打交道的女人,对于身边的一切,敏感度极高,除了自己非常信任的人之外,她怀疑一切,然而,也正是这种性格,会将她推向覆灭……”

虞琰却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猛然想起傅沧泓那双深冷的眼,下意识地道:“如果夜璃歌出了事,傅沧泓……会怎样?”

“皇上是害怕了?”

虞琰没有说话,只是觉得,那个男人身上,有一股让人恐惧的疯狂与执著,如果不牵涉夜璃歌,他会很冷静,如果事涉夜璃歌……

“皇上如果害怕,可以现在放弃。”杨之奇面无表情——毕竟,即使是他,也没有丝毫赢的把握。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吗?”虞琰苦笑——如果能放弃,他早就放弃了,又何必花这番心思,将夜璃歌留在永宸宫?

杨之奇沉默,这一刻的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站到他的面前,告诉他,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只可惜,世人在迷惘困惑时,往往是找不到这么一个先知的,他们只能凭着自己的经验,作出判断,而有时候,由于自身的局限,这种判断会是错误的。

即使是杨之奇,即使是虞琰,他们已经站到天承大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却依然不能清晰地把握未来的走向。

他们仅仅能够做的,是维护自己的利益,仅此而已。

人,一旦开始拼命维护自己的利益,就会犯错误。

……

“璃歌。”

“嗯?”

“我们走吧。”

“走?”夜璃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离承诺的时间还有二十天呢,怎么能走?”

傅沧泓的喉结上下滚动,不知该怎么形容心中乍然而起的,那种怯乱。

“你是——察觉到什么了吗?”夜璃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的脸庞。

傅沧泓抓住她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颊上,深凝着她的双眼,忽然一笑——因为,他已然看清楚她的心,也已然知晓了她的决定,纵然前方刀山火海,她亦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那么,作为深爱她的男人,他亦只能相信,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并且,同时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纵然舍弃性命,他也要护她周全。

如果,站在这条情感的路上,他的底线是死亡,那么,还有什么骇怕的呢?

夜璃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嘴唇蠕动着,却始终没有作声。

她很想流泪,却更清楚,在这样的时刻,泪水只会软化她的意志,而眼前,却有一场天大的危机在等待着她。

她是夜璃歌,所以,她总能比这世上千千万万人,更为敏锐地感应到,命运的走向。

她本来想劝他离开,因为再往前走,很有可能是一条死路。

可是她没有,她看得懂他温柔背后的决断——那是一种,以生命为承诺底线的守护,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办法拒绝的守护,也是她,到最后同样以生命还报的守护。

天知道她多么想答应他,就这样抛下一切跟他离开,可是她做不到,她始终无法抛下璃国——退一万步说,即使抛下璃国,天下之大,他们又能去哪里?

“沧泓,”强忍着胸中剧烈的痛苦,她把头深深埋入他的怀抱,“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进退两难?

为什么始终感觉身边的人事环环绕绕,让他们没有办法,维系感情的完满?

“是我不够好。”傅沧泓沉了沉眼眸,“是我不够强大——”

夜璃歌却蓦地瞪大了双眼,猛然从他怀中抽出身来:“不,你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再改变。”

“如果我不改变,他们迟早会对我下手。”傅沧泓的眼中,浮起夜璃歌所不熟悉的冷然。

他的话,异常犀利,却是事实——身为一个帝王,除了不断地强大自己,并没有第二个选择,弱肉强食的法则,在任何一个世界里,都是通用的。

“歌儿,你是这世上,唯一能牵制他的武器——”父亲的话,再一次在夜璃歌脑海中响起,当时,她不懂,也不愿意去懂,可是现在,她却懂了。

自小在残酷生存斗争中长大的傅沧泓,基本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没有弱点的男人,除了——感情。

若他不动感情,只怕这方天下,迟早会囊入他的手中,即使没有她夜璃歌。

但是造化使然,他们相遇,一切不可避免。

她活着,对他的影响便与日俱增。

她死了,他的生命也会随之萎顿。

阅尽世间风尘的她曾经以为,这样的感情是不存在的,这样一个男人,也是不存在的。

可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生命里很多事,都没有为什么,遇到了,便是遇到了。

她终于明白,从他们感情开始的那一刹那起,所有的一切,已经在悄然间改变。

他在改变她,而她,也在改变他。

有些改变,是彼此互愿,而有些改变,却能让他们痛不欲生。

可是,因为有爱,他们愿意接受一切坎坷和磨难,并且固执地,将这个故事进行到底。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傅沧泓的话,打破夜璃歌的沉思。

“嗯。”夜璃歌点头,心中的惶乱平息下去——她本来是个不习惯有人陪伴的人,可是现在,似乎,在他在身边,感觉也不错。

“对了,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再跟他们联络一下。”

“好。”

傍晚时分,傅沧泓发出讯息,午夜,傅沧骜再度潜入章福宫。

傅沧泓把他拉到一旁,低声交代一番,难得的是,这一次傅沧骜竟没有抗拒,显得异常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