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后院的女子来了月事,他都要回避,直到身体干净了为止。于是,只得转身回了外院。

刚回到自己院子,就听到有李氏那里的侍人过来通报,说二郎君有些发烧,让他过去看看。司马昱想着,反正今天也不能陪桓姚,闲来无事,便去看看二郎的情况。听李氏派人来说,二郎今日厌食明日又发烧的,都病了好几日了,也不知府上的大夫怎么在医治。

走到李陵容所居的春荫院,几日不见的司马曜倒很是活泼机灵,一见他就迎上来行礼。司马昱亲自将他抱起来,亲切地道:“阿康,病了就不必拘这些礼节了。”伸手摸了摸小儿的额头,是有些微烫的。

父子两个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李陵容也在一旁打打边腔,气氛颇为融洽,倒有个一家人的样子。

“阿父,好些日不见您了!”司马曜将小脑袋靠在司马昱肩上委屈地道。

司马昱平日里白日要上朝,要处理政务,要出去参加集会,甚少有空闲见他,晚上又全耗在了桓姚那里,是以,自从桓姚进府开始,父子两人甚少有聚在一起的时候。

司马昱闻言,倒是有些心软,摸了摸小儿的头,道:“为父政务繁忙,疏忽了阿康。往后定会记得,常召你来书房。”

“阿父常来看我不行么?姨娘也想见您啊!”司马曜童言稚语地道。

言下之意,是指责司马昱这些天冷落了他和李氏。

司马昱顿时皱了皱眉头,这些话,真不是别人教的?心里觉得有些扫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不悦,将司马曜放在地上,对他的保姆吩咐道:“二郎君病着,带他下去好生休养!”

此时,正当一个侍婢来上茶,司马昱端起来,喝了一口,倒是比往日在春荫园喝到的,煮得更有水平。他历来对这些风雅事颇有研究,看在这茶的份上,方才的火气稍微消了些,他历来对事不对人,当下赞了一句:“今日这茶煮得好,回味悠长!”

那端茶的侍婢盈盈下拜,嗓音娇媚:“谢大王夸奖!”

司马昱这才注意到来人,蜂腰翘臀,容貌甚为艳丽,眉目之间,别有一番妩媚风情,不过,跟他的海棠儿比起来,却只让人觉得庸俗不已。“这茶是你煮的?”

“回大王,确是婢子亲手烹制。”侍婢娇声答道。

看在这茶的份上,也可说几句话打发时间,今日见不到桓姚,倒有些百无聊赖。心头这般想着,司马昱便和那艳丽侍婢,探讨起了茶道上的事情。问答之间倒意外地发现,这侍婢对此事倒确实颇有研究,说的话也有几分见地。司马昱来了兴致,便多说了一会儿。

李陵容在一边见着,司马昱似乎对这侍婢有些意思,便插言道:“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殿下明日还要上朝,秋芙,你便伺候殿下早些歇息了罢!”

那和司马昱探讨茶道的侍婢,正是叫作秋芙。

“是!”秋芙闻言,满脸羞涩,又压不住喜意。

李陵容识趣地告了退,秋芙和米山一道,伺候着司马昱梳洗。

司马昱心中很明白李陵容的用意。往日这后院之中,那些个有名分的妾室,为争宠,常常在身边豢养一些美貌的侍婢功能供他享用。以往,他对此并不排斥,一一笑纳便是,心中也觉得这些妾室甚为体贴。但如今,有了桓姚,对其他人就都提不起兴致来了。因此,他虽然留下了秋芙,却在她为他宽衣在他身上有些暧昧小动作时,推开了她。

“米山,你来伺候。”

不拒绝,是不想大冬日夜里再回一趟外院,另外,也算是不想当场下李陵容的面子。

让米山和秋芙两人共同在屋里值夜,司马昱便睡下了。没有了桓姚淡雅馨香的娇躯填满他的胸怀臂膀,总觉得空荡荡的。

世家贵族中,就算是夫妻同床,也是各盖一床被子,中间离得远远一段距离,妾室就更是只能睡男主人脚边。可遇上了桓姚,这些规矩就都形同虚设了,只恨不能更亲近更亲密一些。

每晚抱着她入睡,都觉得倍感满足。这才离了她一晚,就发现竟都睡得不大踏实了。

司马昱第二日一大早起来,也不顾李陵容留他用朝食,便匆匆赶到了璇玑院。此时桓姚还未起身,听她的侍人说,她昨夜腹痛,抱了好几个汤婆子放着也觉得冷,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看着熟睡中的桓姚苍白的脸色,司马昱心疼极了。整个朝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挂念着的病情,起先宣了医者,但他要上朝,也没顾得上听是怎么说的。

下朝就第一时间来到璇玑院,桓姚当时也才起来不久,正在喝药。

浓稠的药汁,闻着都是一股冲鼻的苦味,看桓姚喝药时紧紧蹙着的眉,司马昱觉得有些不忍心,叫人去拿了蜜饯来,亲自簪了一个,喂给桓姚。

桓姚见是他,轻轻瞟了一眼,就撇过头,还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过,美人嘛,就算是生气也是可爱的。司马昱看她脸色就知道,自己是惹着她了。心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到底是为何着恼。

“这是怎么了,海棠儿?”司马昱亲密地揽过她,陪着笑脸问道。

“放开!”桓姚依旧不理他。

“谁惹你了?跟为夫说说?”

“……”桓姚还是不理。

司马昱有些讪讪,又找话题,“感觉可好些了?如今还痛不痛?”

“哼!昨夜我痛的时候你上哪去了?如今才来问!”桓姚气呼呼地道。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得了消息,司马昱去了李氏那里。她可是老早听何氏来给她汇报,李陵容一直备着个从外头花街买回来的清倌头牌等着呢。才从别的女人那里起来,就来抱她,真是叫人恶心。

她不能惯着他,长此以往成了习惯,这东来一个西来一个的,还不糟心死。发作他一次,也叫他好生记住。当然,这也是趁着他对她正是迷恋,才敢牵着他的鼻子走,换做一般人,就免不得要落个“恃宠而骄”的罪名了。

被桓姚这么一问,司马昱顿时就莫名有些心虚,昨夜,他去李氏那里了,当时他的海棠儿正腹痛难忍……嘴上还是强辩道:“是你不让我来的,我去春荫院,就是看看二郎,可没做别的……”

桓姚心头疑惑,她什么时候说不让他来的?此事暂且压下,稍后才追究,口上的语气变得幽怨:“谁信,早上都传开了,李姨娘给你备了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司马昱听她口气酸溜溜的,顿时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呵呵笑道:“为夫的小海棠,这是吃味儿了?”

桓姚横了他一眼,“你还笑!可曾想过我心中会难过?”说着就推他,“走!你走!找你那美人去!往后别见我了!”

司马昱见她是较真的,心中不由升起些微不满,嘴上调侃道:“想不到,王妃竟是如此善妒?”他不宠幸别的女子,那是他自己决定的,若受了桓姚的管束威胁,岂不成了那些惧内的人一般了?

桓姚这般敏|感的人如何分辨不出他语气的变化,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哀戚地道:“若非在意,妒从何起?殿下可曾易地而处?”

就这么一句话,顿时就让司马昱心中的不满烟消云散。桓姚是在意他才嫉妒。易地而处?就像他听到别的少年郎追求她时,心中跟针扎了似的难受一样,桓姚听到他宠幸了别的女子,也会生气会流泪?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他是真的成了她的夫婿,这些美好的日子,并非是他在做梦。

一个自己在意的人,竟也如此在意自己。因为这个人是他魂牵梦萦的桓姚,仅仅是想到这个事实,也叫人如此满足。

得她如此,夫复何求?

被桓姚那双带泪的美目看着,司马昱的整颗心都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_<)~~~~ 看《探灵档案》被吓到了,原本准备假期在家码字战双更神马的落空了,一个人在家好口怕,不得不到朋友那里去避难。

第99章 除夕宫宴

很快到了除夕,桓姚头一次在宫中参加了宫宴。临近年关,不论是会稽王府还是其他府上,都忙着为过年做准备,少有宴饮集会,是以,这也算是桓姚出嫁后的二十多天里,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

宴会在长乐宫举行,牛车停在宫外,由各自的侍人拉到专门停放车辆之处,所有人都步行至摆宴的中央大殿。

桓姚与司马昱一路行来,不知引来多少人的瞩目。妇人妆扮的桓姚,在清逸出尘中比之以前又多了几分风流妩媚,王妃品级的礼服和首饰,非但没让她显得老气,反而华光无限,真正衬得上是神仙妃子。

桓姚的美貌,从重阳宫宴就在建康城中广为流传了,不过那时仅限于年轻的郎君和女郎妇人们中间。眼见为实,婚礼上那惊鸿一瞥,在士大夫们之中,也传出名声了。不过,那时看到的都是少数人,于是,今日倒是许多人纷纷抱着好奇心,等待着司马昱夫妇二人的到来。

“会稽王那老匹夫,艳福不浅!”这是许多人共同的心声。

有知情人倒是为东海王司马奕惋惜起来了,据说桓温曾经是有心将桓七娘子许配给东海王的。

赶巧的是,司马昱和桓姚就正好在大殿门口撞上了东海王夫妇。

年轻英俊的东海王司马奕从另一条回廊行来,远远就看见众人纷纷为司马昱夫妇驻足,遥看了一眼,那妙龄少妇确实身姿窈窕,十分吸引人。不过,因着桓温以前的那个提议,为避嫌,他还是快步往大殿行去,却没想到两方人同时达到大殿门口。

即使司马奕心知众人有意看热闹,并不想去看桓姚的样貌,却还是因为不经意间映入眼帘的一瞥呆立原地。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只有这一句古诗。以往所见的美人,不管男的女的,竟无一人能及得上此女子半分。

司马昱虽说因为方才众人的艳羡倍感春风得意,如今,看到司马奕这般明目张胆地看桓姚,想着那一段往事,心中还是有些不快的。是以,主动开了口,“延龄,倒是许久不见了。”

司马奕的妻子庾氏拉了拉丈夫,司马奕这才回过神来,和妻子一同向司马昱夫妇行礼。

“六皇叔祖大安!”

司马昱道了“免礼”,两人又给桓姚行礼,“六皇叔祖母玉安!”

“两位不必多礼。”桓姚也道。

这声音,真是如空谷幽泉一般动听。司马奕直起身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桓姚身上。方才那么短暂的时间,如何能看得够。

司马昱见状,也不顾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就牵住了桓姚的手,温柔地道:“王妃,时辰差不多了,进去罢。”

桓姚对司马奕夫妇礼节性地笑了笑,就跟着司马昱进殿了。

司马奕只觉得她的笑容一绽开,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庾氏看着呆立在原地,久久望着桓姚离去方向的丈夫,暗自皱了皱眉。

司马奕的表兄周十一郎君上前来,揽着司马奕的肩膀,低声调侃道:“可是后悔了?”

庾氏站在另一边,自然是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闻言,也不由自主看向了司马奕。几个月前,桓温要求司马奕废黜王妃迎娶他家七女一事,庾氏并非不知情。当时丈夫的坚定让她深受感动,可如今……

司马奕有些烦乱地推开周十一郎君,严肃地道:“胡说什么!”然后一甩衣袖,大步进了殿去。

皇帝病重,只在宴上露了个面就回寝宫了。桓姚偷偷打量过皇帝,看面色,估摸着是没多少时日了。

后宫的另外两个主人,皇太后和皇后,因着皇帝的病情,显然也不太有心情与众人欢享宴饮,皆早早离场了,只留宴上一众人欣赏着歌舞,举杯畅怀。

男人,多数是好色的,桓姚虽已为他人妇,不见得能占着什么便宜,但能和她说说话也是好的。知道桓姚玉衡山人的画作者身份,许多人便借着探讨书画的名义,开始和桓姚搭话。碍于礼节,桓姚也落落大方地予以回应。一个人成功了,自然就让更多人跃跃欲试。

不多时,会稽王夫妇的案前,就围了好些个人了。一开始,都是来给会稽王司马昱敬酒的,到后来,却都跟会稽王妃桓氏搭话去了。一时间,桓姚简直如同众星捧月。

皇族之中,能封王的,并不全都在建康。因此,司马昱和桓姚旁边的那一桌,就恰好是东海王夫妇。早在第一个敬酒之人过来之前,司马奕就试探着跟桓姚说过几句话了。此时,见桓姚和司马昱被众人围住,便帮着上去解围,将一干人等全部赶回了各自的席位上。

不过,即使如此,整个席上的话题,依然是在围着桓姚打转。

沉默了许久的庾氏,此时也搭了腔,道:“说起六皇叔祖母的画,早年才到建康时,妾还有幸在雅风堂花了几十两银子买过一幅。”

这个时代的贵族,皆视金钱如粪土。且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至少面上和人前,得这般说作。书画乃是风雅之物,拿出去买卖,显然是极掉身份的事情。虽然桓姚曾经在雅风堂寄卖书画确有其事,但如今其已经贵为王妃,再把此事拿出来说,就是有心揭底打脸了。

此话一落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桓姚身上。

桓姚并没有此时人的观念,因此,虽然明知庾氏的用意不大友善,却也还是不以为意地一笑:“如此,倒要多谢侄孙媳妇赏识了!”

有些事情,就是你越遮掩越介怀,旁人也就越把目光落在那些污点缺陷上。桓姚这毫不在意的样子,倒让人觉得她胸怀坦荡,磊落不羁。

庾氏一拳打在棉花上,自然是不甘心的,紧接着又道:“六皇叔祖母不必谢妾。妾看惯了那历代大家的名作,可赏不来叔祖母的画。这画啊,后来被我家大王的一房贱妾讨去了,下等人,挂在房中图个喜庆。”

言外之意,桓姚的画作既不高明也不高雅,只配拿给贱民装饰房屋,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很明显是挑衅了。众人此时都有些看好戏的心态,东海王妃与会稽王妃,果然是结了仇的。也是,任谁对差点抢了自己丈夫的女人也不会有善意罢。如今,倒要看看,那历来以画才著称的会稽王妃,被人如此侮辱是什么反应。

不过,未等桓姚开口,首先发作的便是会稽王司马昱,其一拍案桌,怒斥道:“放肆!”桓姚的画被如此贬低,他自然是不能容忍的。

接着,一直是宫宴座上宾的,建康城中那有名的画作大师青年才俊顾十九郎君,也高声道:“东海王妃此言差矣!心存高雅,何论身份贵贱!古时子期为樵夫,亦可与伯牙通琴音,大夫贵胄中,又有几多可闻阳春白雪之雅意?论画作高低,可不止名声一途!”

言下之意,东海王妃根本不会赏画,只不过是那古时候的名作来附庸风雅。

顾恺之站起身来,遥遥朝桓姚敬了一杯酒,道:“会稽王妃之画作,不仅形神绝佳,更兼雅俗共赏,小生叹服!”

顾恺之的一番话,将庾氏堵得哑口无言,暗恨于心。

在座众人,也并非所有人都真的具备赏画的功力,听闻大才子都如是说了,自然是跟着附和,夸奖起了桓姚的画艺,生怕落后了一步,让人觉得他们不会欣赏桓姚的画作,是个俗人。

风向顿时倒向了桓姚,不战而胜。不过,这也为来日的波澜埋下了隐患,此为后话。

桓姚虽说对于庾氏的挑衅并不太生气,但顾恺之的维护,也还是让她心中有些感动,向顾恺之微微一笑遥遥举杯以示感激。随时关注着桓姚的司马昱自然没错过她的这一动作,心头像针刺了一般。

不想再让自己的王妃被众人纠缠,司马昱便借故带着桓姚早早退场了。

牛车上头,有些微醺的司马昱直接将桓姚抱在了膝上,有些落寞地道:“海棠儿,这宴上,不知多少男子爱慕你!为夫已经老了,你却正当妙龄……”

“不许胡说,”桓姚转过身,伸手轻轻捂在司马昱的嘴上,“你哪里老了,可不是正当年富力强之时?”

司马昱摇摇头,“为夫今年都四十六了,你却才十六岁,大了你整整三十。我就是再活二十载,你也还不到四十。海棠儿,为夫不能陪你白头到老,你可后悔嫁与我?若是当初嫁给延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