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的呼吸越发急促,本就白皙胜雪的脸此刻更加苍白, 过往的一切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飞转,眼前的这张温柔脸孔和昔日的狰狞扭曲重叠交错。

林枝用力,指甲抠进掌心里来保持冷静:“不用了,这两年我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您在特意的‘照顾’了。”

“照顾”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苏眉的眼底闪过一丝波澜,语气颇为落寞道:“在这座城市里,妈妈是你最亲的亲人,你也是妈妈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们理应是最亲密的人才对……”

这世上最了解林枝的人,是苏眉。

她懂得怎么样用最简单的话戳中林枝的内心深处,果然林枝极力维持住的冷静被苏眉的这一句话轻易碾碎。

只是经过这两年的成长,她不会像以前那样一难过就只会掉眼泪。

林枝咬着牙根,因生气眼角染上一片绯红。

“如果你把我当你最亲密的人,你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去博取同情,也不会一心一意只把我当你的棋子,给你的以后铺路。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所以你所有做的事情我都没对人说起过。也是,就算我说,又有谁会信。有谁会信一个母亲,把和自己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当成垫脚石呢?”

她的话又冷又重,是夏夜突然来的冰雹,“噼里啪啦”地往车窗上砸。

苏眉脸上柔和的光终于散去不少,转着戒指上镶嵌的珍珠,眼睛在看林枝,又像是透过她去看其他人:“这两年你倒是长进了不少,牙尖嘴利的,可是不太像我了。”

“你爸爸下个月六十岁生日,要你回去一趟。”

“我不会回去。”

对林枝的反应苏眉没有意外,气定神闲地说:“我听小末说,你交了一个做演员的男朋友,也是因为这个总被他的粉丝攻击。要是他们知道,你不管不顾离家几年,连父亲生日会都不参加,冷漠无情,他们会怎么想呢?你那个男朋友又会怎么想呢?”

林枝:“……”

虽然她不在意沈清河和他的粉丝会怎么想,可是她的妈妈,十月怀胎生下她的妈妈,这么丝丝入扣的威胁,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可她仍在这七月的炎炎夏日体会到了如坠冰窖的感觉。

林枝定定地看着苏眉,紧抿的唇不住地颤抖着。

“你爸爸开心,我就会开心,阿枝,你是个聪明的乖孩子,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下个月我会让人把礼服送过去,打扮得好看些回家。礼物也不用你操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下个月她一整个月都没有空。”

自斜坡下面,低沉的男声破开这夏日的冰封。

林枝浑身一震,这个声音,又是沈清河。

下一秒,有人从夜色里踏出,浓黑的衣衫,清冷的眉眼,披着一身的星光。

很多年之后,林枝都还记得在这个她崩溃又无力的深夜里出现的沈清河。

像是天神降临,来拯救在凡界饱受苦难的她。

苏眉看过沈清河的照片,自然也认出了来人就是林枝所谓的“男朋友”,她面上不动声色,却几眼把沈清河打量了个遍。

周身气度矜贵而冷冽,看得出来家教极好,不是一般的人。

在苏眉打量沈清河的时候,沈清河也瞟了一眼她。

那眼神里的嫌恶,都要隔着车门溢进来。

本来他还没走只是想看看林枝有没有遵守新增条约和那个糊咖划清界限,却没想到无意间听到了林枝母女在这儿的对话。

林枝妈妈口中的小末,就是林枝那个混蛋哥哥林末。

叫的这么亲,可想而知这两人关系亲密,狼狈为奸。

再联合林枝刚才近乎声声泣血的控诉,沈清河很容易想明白,林枝不仅有个逼她混迹娱乐圈的哥哥,还有个靠吸她血获得丈夫怜爱的极品妈。

如果事情只是这样,沈清河也不想插手。

林枝抛弃他,这也算是她的因果报应。

可极品妈口口声声带他下场,那他就不能不理。

影帝的出场费,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沈清河单手攥住林枝的手腕,把她扯到自己身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甲方帮乙方解决事情,等会儿结束了乙方记得补上营业。”

林枝不明所以地眨着眼,视线就已经尽数被沈清河宽厚的背赛得满满登登,除了他之外,她再看不到其他。

沈清河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下个月林枝要录制综艺,还要进组拍戏,行程很满,每天只能睡三个小时,没有时间再去走亲访友参加宴会了。”

他说得很客气,可语气却是不容违逆。

苏眉的指尖蹭了蹭,倏忽笑了:“小沈……”

“不太熟的人都叫我沈老师。”

不太熟的苏眉:“……”

“好,沈老师。林枝很久没回家里了,她爸爸心心念念这次生日宴能见到林枝,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执念,如果实现不了心里就横一根刺,总会难受。林枝那么‘孝顺’,也不忍心看她爸爸不舒服。阿枝的粉丝年纪都还小吧,她也应该为他们做个好榜样。”

“林枝不做榜样,粉丝就会不孝顺爸妈了?这显然不成立。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个老师,父母相敬如宾,对孩子关怀有佳,孩子耳濡目染,‘要孝顺父母’的理念自然而然就会形成。”沈清河刻意停了一顿,继续说:“枝枝很明显没能自然而然形成这样的理念,这不是她的错。”

沈清河三言两语,就将苏眉所说的,林枝不回家给爸爸过生日=不孝顺的因果链粉碎,再将锅扔到“不对孩子关怀有加”的林枝父母身上。

苏眉的表情一淡,这年轻人还真是厉害,阿枝的牙尖嘴利怕不就是跟他学的。

也就短短几秒,苏眉又拿回一张毫无情绪破绽的脸孔:“看来沈老师比我还了解我这个女儿。”

沈清河点头:“过奖了。”

苏眉:“……”

他听不出来这是讽刺的话?

苏眉这么多年在说话上还没碰到过这么难缠的对手,既然侧面说他当成没听懂,那她就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沈老师有一颗包容的心,不管阿枝什么样你都能理解,可不代表别人也有。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舆论的压力还是足可以毁灭一个人的。”

沈清河清楚感觉到身后的林枝周身气压一瞬间降低,手推着他的腰试图从他身后出来,就像……一只要跳出来咬人的小兔子。

沈清河的手绕到身后,精准的按在她的手背上,用力地压了压,示意她安心藏在他身后。

濒临跳脚的小兔子一下就没了动静。

沈清河调整了站姿,垂眼往下看,有种俯视人的压迫感。

“只要林枝没杀人没放火,没做什么法制咖做的坏事,在我这儿她就是好的。别人说她一句不好,我说三句她好,我一个人的影响力就顶千军万马。我的影响力不够,还可以发动我所有的人脉,到时候林枝就是娱乐圈前后五十年最道德高尚的大好青年。要被人口耳相传,作为素材写进小学生作文的那种。这位阿姨,还有别的问题吗?”

沈清河话说得漫不经心,可一字一句连起来就是可倾城墙的风浪,苏眉一时愣住,沈清河扯着唇角笑了笑:“那就不打扰阿姨在这儿赏月了。”

他拽着身后已经震撼到不行的林枝,沿着斜坡又走了下去。

半晌苏眉才回过神,鼻尖溢出一声轻笑。

坐在驾驶室的司机小陈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问:“夫人,礼服之后还要送过去吗?”

“先不用送了。”车窗缓缓向上,将闷热隔绝,苏眉靠回真皮座椅上,闭目阖眼:“等会儿回家见到小末,你应该知道要怎么说的吧?”

小陈不住点头:“是小姐自己不想回家参加先生的生日宴会,夫人怎么劝也劝不住,小姐甩手就走了。”

苏眉轻“嗯”了一声:“很好。”

黑色卡宴重新启动,冲进夜色里。

——

怀鹭区这一片别墅群,仿的是欧洲的古堡类建筑。

在别墅群后面有一处大庄园,种着大片大片的玫瑰花。林枝被沈清河带着一路走过来,连发丝都沾上了花香。

四下无人,只有月亮和玫瑰。

沈清河停下来,手放开了她。

按照正常的情理和道理,沈清河为她出了头,她应该稍微解释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但有关苏眉的事情,就连姚秋秋她都没有多说过什么,更别说是到现在还在病中的沈清河。

可如果不说,以沈清河现在的情况,很可能会更麻烦。

两害相较取其轻,林枝打算稍微提一下自己家庭的不和谐,她抿抿唇开口:“今晚我……”

沈清河干脆利落地打断她:“我不想听这些。”

她不用说沈清河都知道,肯定是来卖惨的。

就和以前那些参加综艺节目的选手一样,企图拉票博同情。

林枝一定是来看他晚上为自己说了话,觉得他还对她存有旧情,赶紧趁机操作一波。

她的那些心思,早已被他看穿。

“收起你的那些奢望,我们只是营业关系。”

林枝:“……哦。”

那可太好了,就不用再扒自己家庭的不和谐了来让自己二次受伤了。林枝暗自松了口气,突然觉得沈清河时不时上来的戏精附身还是有好处的。

沈清河瞥她一眼,冷漠地说:“可以开始营业了,牵手已经做过了,换一个。”

“咳咳咳……”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谈这种营业,成功让林枝呛到。

“动作快点儿,我时间有限。”

林枝:“……”

行吧。

她深深呼吸几次,低着头绕到沈清河的身后。

他身材比例绝佳,宽肩窄腰大长腿,以前林枝不怎么关注沈清河都听说过他的盛世美颜和神仙身材,沈清河的粉丝吹彩虹屁,说沈老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雕塑家穷尽一生也没法创造的最完美的雕像。

林枝仰着头看着雕像·沈,想起方才他将自己藏在身后时,和苏眉针锋相对说的那些话,缓缓地伸出双手。

凡事一旦涉及到苏眉,她就会比平时更加尖锐,也比平时更加脆弱。

这份尖锐和脆弱,林末不知道,姚秋秋不知道。

但今天起,沈清河知道了。

就好像世界上独属于她的那份苦,有人陪她一起尝过。

有那么一刻,林枝是真的希望沈清河能永远留在这个剧本里。

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下就闪过,他们因这场病而走到一起,但沈清河终有一天会痊愈,会变成那个吐槽她演技的陌生人。

枝枝呀,记住今夜这份同尝苦涩的短暂陪伴,以后也要好好自己生活。

林枝笑了笑,手从沈清河的双臂下穿过,从背后将他轻轻地拥抱。

软软的小姑娘环住自己的腰,脸贴在自己的后背。

温度骤然升高。

沈清河的心脏鼓动,怦怦怦,跳得一下快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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