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太学院由朝堂国库亲自拨款管理,一向是出手阔绰。常氏探手将柳媚儿脸颊旁的碎发挽至耳后,眼眸不仅露出担忧。

自家孩子样貌自是没话说,可若是小的时候还能勉强掩饰说是长的俊秀,可年岁大了,总归是瞒不住的。

现在柳媚儿已经在朝堂花名册登记,如果被查出谎报身份,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媚儿现在大了,一定要注意不能贪玩,平日里可不能跟旁人挨得太近。

常氏只能细细叮嘱着。

柳媚儿连连点头应:嗯,知道了娘亲。

暖春转至盛夏时,都城热了不少,连带来往街道都少了不少人。

早间柳媚儿乘坐轿子去太学院,手里捧着油纸包的肉馅饼,因为怕烫所以吃的很慢。

街道忽地传来哀嚎哭泣声时,柳媚儿撩开帘子看了看,只见这些囚犯脚戴镣铐身披枷锁,其中不仅有青年男子甚至还有不少老弱妇孺。

他们这是要被抓去哪?

小公子,他们是叛军乱党姜隐等家奴,现在是要被运至东市斩首。常玉催促轿夫别逗留,以免沾染上晦气。

柳媚儿看着那些面色平静的囚犯,心间不由得想起上一世柳家的下场。

唉,柳媚儿突然觉得手里的肉馅饼不香了。

而此时此刻的王宫,早朝过后勤王姜流查询幼帝功课,才七岁的幼帝吓得惶恐不安。

陛下近日读了什么书?勤王姜流很是随意的入座,轻蔑的望着那吓得脸色苍白的小儿。

回三叔父,昨日才读了些十六史。幼帝胆怯的应。

勤王姜流根本不把这小儿放在眼里,只是堪堪询问了几句便离开大殿。

姜苌黛从后殿出来时,幼帝吓得眼眸通红唤:阿姐,我不想当皇帝。

如果陛下不当皇帝,明日我们就会像六叔父姜隐的家人那般被斩首示众。

年幼的皇帝吓得哽咽不止,姜苌黛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安抚:陛下,你要记住眼泪是没有用的。

嗯。幼帝擦拭眼泪点头畏惧的应。

现下尚且还有四位辅佐大臣能够压制勤王,可姜苌黛知道勤王一定会铲除异己。

如果不能尽快联合四大家族势力,王室只会成为刀下鱼肉。

这场乱党斩首的尸首花费十来日才清理干净,都城百姓数日都不敢轻易靠近东市。

朝堂上百官亦是察觉到勤王一党的野心,更有不少趋炎附势之徒结党于勤王帐下。

因着勤王喜欢蹴鞠,不少官员会投其所好,大量捐银修建场所。

表面是蹴鞠的盛行之风,很快就演变成行贿。

柳志一向最是会察言观色,更是耗尽不少金银珠宝来求得升迁。

只不过三年的功夫,柳志便从一个户部主事升至郎中。

户部一直都是大肥差,很快尝到甜头的柳志又特意为柳安科举上下打点不少同僚。

泰安九年,春日放榜时都城里热闹非凡,就连太学院都很是关注。

现年九岁的柳媚儿个头稍稍长了些,只不过仍旧比男孩子要矮。

娘娘腔,你借我抄下先生的功课。同桌的赵阳着急的唤。

柳媚儿偏头看向赵阳慢吞吞的拿出功课说:你记得改一改啊。

赵阳埋头应:放心,上回被先生臭骂一顿,我肯定是不会忘记的。

当初分课桌时,柳媚儿听到赵阳这么熟悉的一声,才认出他是玩蹴鞠的男孩。

因着年岁见长,太学院的功课日益繁重,六艺的礼乐射御书数分别由不同的先生教授。

其中数便是算数,柳媚儿为此还特意跟娘亲学用算盘。

柳媚儿望着窗外盛开的桃树,可惜好久都没能看见过黛姐姐。

为什么每回你都喜欢往窗外看啊?赵阳很快抄完功课,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看向柳媚儿。

我在看桃花呢。柳媚儿停顿的撒了谎,脸颊没出息红了起来。

赵阳嫌弃的看着莫名红着脸的柳媚儿说:你能不能不要像女孩子一样脸红,这样很丢我们男孩子脸的。

哎?

柳媚儿探手捧住脸蛋才意识到确实有点烫。

四周忽地噪杂时,许多人向窗外看去,柳媚儿偏头便看见黛姐姐。

黛姐姐身段越发高挑,眉眼间的柔情更甚,柳媚儿看的都忘记眨眼。

长公主可真好看啊。

是啊,长公主是咱们姜国第一美人。

姜苌黛偏头下意识看向那热闹处,却意料之外的没有看见柳媚儿,眼眸不由得有些担忧。

难道是她生病了?

当柳媚儿看见那修长身形的男子穿过长廊同黛姐姐似是极为亲昵的交谈时就忍不住生气。

柳媚儿生气的趴在课桌,赵阳看着她那水汪汪的眼眸念叨:你、你不会要哭了吧?

平日里赵阳也会笑话柳媚儿几句,可是大部分都没什么事啊。

我才没有哭。柳媚儿只是生气黛姐姐跟别人亲近而已,如果你以前玩的很好的人,她现在不跟你玩反而跟别的人玩,你怎么办?

很简单啊,我也去找别人玩呗。

嗯,你说得对。柳媚儿觉得自己不能一直盯着黛姐姐。

正当柳媚儿下定决心时,黛姐姐却出现在堂内入门处,那恬静的眼眸泛着柔光,正凝视着这方。

柳媚儿晕乎乎的起身,直到走至黛姐姐面前时,才后知后觉的懊恼。

黛姐姐一句话都没说,自己怎么就乖乖出来了呢?

唉,真是太没出息了!

第十章

柳媚儿低垂脑袋指腹拧住衣角,一时别扭的很。

跟我来。姜苌黛望着那堂内探过来的一道道目光,只得出声。

两人穿过长廊拐角上了阁楼,阁楼四面可观太学院全貌。

柳媚儿乖乖的跟在身旁,仰头望向面前黛姐姐犹豫的问:黛姐姐,有事吗?

姜苌黛偏身看向面前的柳媚儿,平日里她素来最爱浅红粉嫩的颜色。

今日却是一身茶绿山水纹路长袖衣袍,她本就粉嫩白皙的肌肤衬得反而更是通透明亮,整个人就像无瑕的美玉。

哪怕现如今她年岁还未至豆蔻年华,脸颊还有些许肉嘟嘟,可眉眼间已显露几分柔媚。

这可不是男子会有的模样。

过些时日学院要举行考试,媚儿学的如何了?姜苌黛望着好似不太愿意同自己待在一块的柳媚儿,不由得猜想兴许她还在怨自己的吧。

上一世太过匆忙的权宜之计,谁想到竟然还是连累了她。

功课大多学的很好,六艺也很不错的。柳媚儿本来想着不理黛姐姐来着的,可是一听到声又不知觉的想多说几句。

那就好。姜苌黛缓缓坐在一旁,侧身倚靠栏杆,视线看向那正在规划场地的人马,下月有蹴鞠大赛将在太学院举办,媚儿要去参加吗?

柳媚儿看着那似是慵懒惬意倚靠栏杆的黛姐姐,那似是不经意一瞥,抬眉间已是万般风情。

夏风轻吹拂黛姐姐那垂落在身前的几缕青丝,连带那深蓝轻纱也随之飘动。

相比个头长的慢吞吞柳媚儿,黛姐姐已是亭亭玉立,那探手撑着侧脸露出一截细白手腕,实在太瘦了。

柳媚儿又看了看自己肉嘟嘟的手,突然觉得自己该少吃点肉了。

媚儿?姜苌黛望着发呆似的人,微微倾身靠近过去,指腹捏住她的脸蛋,眼眸浮现笑意,媚儿,你发什么呆呢?

我、我在想事情。柳媚儿红着脸也不敢乱动,径直的望着黛姐姐那内敛眸中的温柔,黛姐姐会去吗?

如果能在黛姐姐面前赢了比赛,柳媚儿想想都觉得开心!

姜苌黛见她脸蛋很容易按出印迹便连忙松开手应:我会去,但是你别去,知道吗?

柳媚儿眼露困惑,心想只是一场蹴鞠比赛,黛姐姐为什么要这么认真的来跟自己交待。

为什么啊?柳媚儿想知道原因。

这是大人的事,媚儿听话,好吗?姜苌黛望着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的柳媚儿语重心长道。

嗯,知道了。柳媚儿想再多问,可是又怕黛姐姐觉得烦自己。

等从阁楼回到课堂的柳媚儿,赵阳很是好奇的问:你跟长公主很熟吗?

柳媚儿翻着书本应:以前黛长公主落难时在我家住过好几年。

好险,现在黛姐姐是长公主,自己不能随便唤的。

原来是这样啊。赵阳撑着下巴,随意的翻着书,压低声音道,我爹听说现在勤王很厉害,长公主和小皇帝都被禁锢,你还是离的远些吧。

勤王?

柳媚儿上一世一直不怎么出来见人,所以隐约记得听到勤王时,已经是他因叛乱被抄家斩首的事了。

黛姐姐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很快离蹴鞠大赛越来越近,连带太学院的太生们都激动起来。

太学院的太生足有万余名,待考试过后便会放假,而后便彻底准备蹴鞠大赛。

柳媚儿请假没去蹴鞠大赛,先生也并没有过问。

炎炎夏日里柳媚儿一个人窝在水榭里纳凉,那一旁的琴还放着琴谱。

树上叫嚣不停的蝉鸣声很是刺耳,柳媚儿惹得脸颊弥漫细汗,身上还长了痱子。

午后常氏带着药入水榭,柳媚儿趴在竹榻想挠却又怕抓出疤痕来,因此而很是郁闷。

难道这就是撒谎请假的报应吗?

幸好媚儿没去蹴鞠大赛,否则怕是能脱层皮。常氏心疼的抹药。

柳媚儿其实是想去蹴鞠大赛的,毕竟黛姐姐也在的。

可是又想到黛姐姐让自己不要去时的严肃神情,柳媚儿又不敢不听话。

说起来也很奇怪,这一世黛姐姐感觉比上一世要更严肃。

当然也许有可能是上一世的柳媚儿无知和脸皮厚的缘故,毕竟以前还撒娇要亲亲抱抱呢。

可现在柳媚儿怂的很,生怕惹得黛姐姐不高兴厌了自己。

这般过了几日,一直闭门不出的柳媚儿才得知蹴鞠大赛出了事。

赵阳带着一帮奴仆来柳府,本来在午睡的柳媚儿被常氏迷糊的唤醒。

你来找我什么事啊?柳媚儿看着黑糊糊的赵阳还差点没认出来,满眼困意未消,哈欠连连。

本少爷好心来找你玩,你怎么还不领情啊!赵阳吃着酸梅汤,看了眼好像变白了些的柳媚儿,你难道也跟女孩子似的整天窝在家里绣花吗?

柳媚儿探手捧着脸蛋一本认真的应:没有绣花,我在学弹琴,否则冬日里要是再学不会就该挨骂了。

赵阳一听笑出声来说:谁让你弹琴那么难听,先生们听了直摇头。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柳媚儿抿了口酸梅汤才恢复些精神。

我跟你说蹴鞠大赛那天出现刺客刺杀勤王,官兵这几天抓了好多儒生,咱们太学院不少先生都进去了。

柳媚儿满是震惊的看着赵阳问:真的吗?

当然,我当时虽然离的远,可是我看见儒生向勤王投掷剑,而后被官兵层层抓捕,真的是太可怕了。赵阳见柳媚儿一脸茫然的模样,难道你不知道吗?

柳媚儿点头应:嗯,现在太热我不想出去。

赵阳很是嫌弃的看着柳媚儿说:这都城都快传开了,你是住在深山老林吗?

没办法,太学院里有好多功课要做呢。

我看你就是个书呆子。

柳媚儿很是不解的看着一边嫌弃自己又一边非要跟自己唠叨的赵阳,心想他可真奇怪。

盛夏至七月时,仍旧是余热未消,都城勤王遇刺一事迅速传遍姜国。

各地儒生子弟为被抓捕的儒生求情,可那些儒生们喊的清君侧杀勤王的口号却已经让勤王生起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朝堂之上一时暗藏杀机,四位辅政大臣本无意让此事闹大,更何况在太学院教学的儒生那都是声名远扬士族大家,一旦赶尽杀绝势必会遭到更大反抗。

可勤王一意孤行要杀一儆百,当即请示要将斩首参与行凶的儒生,如有求情者格杀勿论!

这与其说是请示倒不如说是施压,年仅十岁的幼帝完全没有反抗余地,而辅政大臣们碍于勤王手中兵马而不敢出声。

早朝之上无一人敢反对,柳志看到勤王的权势,立即跪地附和大呼:诛杀儒生反贼,以正朝纲!

这一声响起时,无数朝臣跪伏在地,勤王甚为满意的直接跃过四位辅政大臣下令捕杀儒生反贼。

整整一个月间全国各地杀儒生近千余名,其中太学院的董章乃极其有名的儒雅大学士,门下学子遍布朝堂,年已七十。却仍旧是遭到入狱抓捕最终受酷刑而死。

至此勤王姜流权势通天,天下皆知幼帝为傀儡,连同民间贩夫走卒都能唱曲嘲笑帝王为木偶。

八月初旬太学院开课,柳媚儿早早来到太学院,才发现上课的先生们换了大半。

而余下的先生们人人自危唯恐哪一日就被突然抓捕,因此太学院请辞了不少儒生。

白日里柳媚儿正在练习骑马,太学院的场地尤为辽阔,可是因着先生们最近诚惶诚恐,连带着对学生们过于松懈。

太学院有很多达官贵族的子弟在此读书,柳媚儿骑着马慢悠悠的转时,经常能看见他们欺辱他人。

从前太学院的先生们刚正不阿,可现在却任凭他们闹事,柳媚儿也不想多待便下了马。

你站住!那好几个高个子的少年郎挡住去路。

柳媚儿紧握住缰绳还有些紧张应:怎、怎么了?

我们这几匹马脏了,你来给我们洗干净。

赵阳不知从哪里窜出来道:他父亲是被勤王亲自提拔的户部尚书柳大人,你还是识相点吧。

这话一出,那几个少年便灰溜溜的离开马厩。

现在太学院仗势欺人的人太多,你这么傻乎乎的,小心被人欺负!赵阳得意的拍了拍柳媚儿脑袋,不过你虽然没用,如果当我小弟的话,我还是能罩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