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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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祁是陪同沈丹青一块回府的。
这二皇子的马车还没开到府门口,尚书府上下都被通报了遍。
沈丹青早上还意气风发的脸上,不知哪沾上的戾气,李靖瑶看的也不觉皱了皱眉,看见后面跟来的邵祁,收了收表情。见人走到堂前,施氏被李靖瑶扶着起身:“三殿下临驾,有失远迎。”
邵祁背手扶了一把:“老封君多礼了。”撩了袍子坐在头座上。
李靖瑶吩咐了下人上茶,又看了看沈丹青:“老爷当着二殿下的面,还有不顺心之事?”
沈丹青故意黑着脸说道:“今日高太傅与我联名上书附议天宫,皇上龙颜大悦,却没想那高太傅竟独揽功劳!真是可气。”
施氏不语,邵祁说笑着开了口:“沈大人当时有些激动,指责了高大人几句,没想到高大人一时气不过,朝堂之上竟说此附议是沈家三姑娘提的,使得众人纷纷,父皇很是恼怒,就命本殿来查个虚实。”
“欢儿?”施氏惊讶,忙拉了沈丹青“快说详细!”
李靖瑶瞪大了眼睛站起来,手心底都捏除了汗,恨不得把高太傅碎尸万段。
邵祁眯着眼睛瞧着沈家众人惊讶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
外头下了小雨,沈尽欢在长安阁时的时候也听得了府里的风声,当下觉得大事不好,果然没多久就被传前去前堂,沈常安和沈倾宁被惊地坐立不安,沈尽欢好说歹说安慰了,沈常安才让之彤撑伞送她。
邵祁陪同阿爹一同下朝?可真是稀奇事,两个可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盟派呢。
沈尽欢很期待见到这个把自己逼入绝境的“老朋友”,脚底下加快了脚步。
才踏进前堂门槛,沈尽欢就被当头棒喝。
“跪下!”李靖瑶呵斥道。
李靖瑶从未对自己如此震怒,只好乖乖跪了下去。
“你可知,尚未及笄、未通过国考的姑娘,是不得参政的!你爹老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吗?简直胡闹!”李靖瑶隐忍着不发作,但语气上还是加重了很多。
原是这码事,恐怕是自己猜中了。
看沈丹青一脸惆怅的样子,估计八九不离十被那高太傅坑了。
微微抬头就看见坐在头座上的“老友”。这年岁,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也没长开,一脸稚嫩的样子。
沈尽欢不再看他,恭敬地曲下腰:“回娘的话,欢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何来糊涂?”
李靖瑶走到沈尽欢面前,脸色不佳:“你爹朝堂被高太傅告状,说有一朝廷议案是你出的主意,你爹刚才都认了,你还不承认?”
沈尽欢仰着脸回道:“是《天宫策》提案吧?欢儿认为,皇上修建陵寝不止是朝堂之事,天下百姓皆可参与议政,爹做的不错。”
“照你这么说,人人都可议政,那这天下岂不是人人都可做主?”邵祁把玩着一块暖玉,斜眼看着沈尽欢。
沈尽欢看都没看那一副正人君子样的邵祁,抬高了声音生生驳了回去:“臣女从未这么说过,这位公子切勿会错意!恐旁人以为殿下有谋逆之心。”
众人皆惊,施氏也吓了一跳,险些抓不稳拐杖。
沈尽欢知道他是当朝二皇子,但就是要羞辱他。
“你!”邵祁气极,上前又看到其日渐式微的眉眼,眼中的一丝不屑显得她十分特别,“沈姑娘真是好口才,高太傅说明策是你所出,既然沈大人也承认,那就请三姑娘再说得清楚些,若三姑娘真是个奇才,也不该屈于埋没闺阁之中!”
沈尽欢别了别头,他那张脸,自己是看几遍恶心几遍,这话听了就是在挖苦她,于是启齿脱口而出几字: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沈丹青吓了一跳:“欢儿,不可妄语!”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沈尽欢这话一下点了火引子。邵祁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讽刺,才有的一丝好感瞬间没了,一时气不过,抬手指着她道:“你居然这样和本殿说话!你可知我是谁?”
沈尽欢也干脆站起身子,正面盯着邵祁,用一种我才不管你是哪路孙子的口气说道:“我可没本事知道你这大驾,百姓向来忠于燕国敬于圣上,还真不知道你是谁。”
“好你个周而不比!来人,将沈尽欢带进宫听凭父皇发落!”邵祁被气的头晕,这是当众叫嚣对皇子不敬。
沈丹青和李靖瑶忙跪下:“殿下不可啊!小女童言无忌!”
沈尽欢不屑地上前扶起沈丹青:“阿爹!我们行得正坐得直,还怕有些人无故陷害不成?咱们这就进宫同皇上说清楚,这计策本就是我说的又怎么样,就是阿爹上书的,也不能让别人独占鳌头!”
径自安抚了施氏,沈尽欢转身就走出了前堂,至此都不曾给邵祁一个正眼好脸色。
见她这般行云流水气的气势,邵祁更是气的青筋暴起。自己何时被这样对待,哪一家王家女儿不是求着跪着讨好,这个沈尽欢是脑子不好还是吃错了药,竟然敢对皇子这样不敬!
邵祁气的郁结,狠地一甩袖,朝外走去。
身后跟着的公公吓得拂尘都拿不稳,哆哆嗦嗦尖声细语对沈丹青道:“那那那......就请沈大人和沈夫人一同前往吧。”
李靖瑶被沈尽欢对邵祁突然的不友好惊得原有的脾气都没有了,一直扶着沈丹青说不出话,公公刚说完走人,李靖瑶立马吩咐暗卫给宫里的良妃透信,自己和沈丹青也紧锣密鼓地去换了朝圣的衣裳。
此时正直宫里请安的时间,尚书府的马车出现在宫里,不免惹人注目,何况跟着二皇子的马车后面进来。
邵尘此时从良妃那里出来,也正巧看的了马车进宫门。
身后泽宇纳闷道:“都下朝了,沈大人怎么又进宫了?欸?前头是二殿下的马车。”
邵尘往宫楼上走近了些,望见马车上走下一个精巧人儿,一身对襟暗花娟袄裙,上段编着精细的编发,任由下段头发披散着,只簪些许珠花。
如此素净的她,反而让邵尘一时接受不了,随后听泽宇道:“方才有信使给良妃娘娘送了信,难道......”
莫不是早朝上的事?
想着,皇上身边的胥总管就亲自来了:“太子殿下,皇上勤德殿有请。”
“知道了,有劳总管跑一趟了。”
正往勤德殿走,迎面走来怒气冲天的邵祁。
“二哥这是怎么了?”邵尘笑漏了嘴问道。
邵祁站定稳了稳心神,对邵尘道:“你见过沈家那个三姑娘么?她可真是一张利嘴!我定要让父皇狠狠罚她!”说完气呼呼地去自己宫殿换衣服。
邵尘:“......”
跟着邵祁一路跑的公公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忙停下来给邵尘行礼:“老...老奴......参...参见太子殿下。”
“这是怎么了?”泽宇上前问道
“哎哟喂,二殿下去尚书府问话,没想着沈家那位主子脾气大,愣是把二殿下狠狠嘲讽了一顿,就是今儿早朝高太傅提起的那位沈家姑娘。”公公一脸愁容道,仿佛预见了沈尽欢惨死的结局。
“就是咱们去东堂碰见的那位姑娘?”泽宇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
邵尘挑了挑眉“嗯”了一声,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竟然脾气更甚了?
看着邵祁气的脸都绿的样子,邵尘又很想笑,脚下加快了步子去勤德殿。
沈尽欢被宫女验了身,确定没什么不妥,就被带去了勤德殿,这个时间段,没了文武百官,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士。
果然是皇家之地,普通门庭是比不得的,就算是呆了十几年的地方,现在换了个角度看,还是觉得气势磅礴。
沈丹青躬身被召进殿里。除非皇帝召见,御门是不会轻易挪开的。邵尘邵祁也不例外,这是规矩。
沈尽欢在御门外站定,看见了邵尘,心中又是一痛,屈了屈膝行礼。
邵祁气还没消,正欲上前理论,谁想沈尽欢起身后淡淡看了他一眼,退到另一边安安静静站着。
泽宇本身就看不惯邵祁,见他被一女子如此羞辱,躲在邵尘身后差点笑出声。
御门内沉声了几响,皇帝威震的声音传了出来:“沈尽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参政,还对朕的二皇子出言不逊,你该当何罪!”
殿外两旁的侍从奴婢听得皇帝震怒,都纷纷跪下。
邵尘急忙看向一脸无所谓的沈尽欢,那表情,仿佛在告诉所有人:“怕什么,我又不心虚。”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沈尽欢很淡定地走到殿前高声道:“皇上息怒,伤了龙体,臣女才是罪该万死!”
反正皇帝看不到外面,沈尽欢自然不会在意。
这更是让众人唏嘘。
邵祁冷眼看向沈尽欢:“大难临头还说笑?是个不怕死的。”
“劝殿下得空了多看看佛经,可平心静气,大喜大悲易折寿的。”沈尽欢面无表情地说道,杀伤力反而更大。
皇帝已经被沈尽欢说的话气的大拍了桌子。
沈尽欢仍不急不乱,皇上这个人她知道,自己的议政一定引起了他的兴趣。
高太傅是皇帝自己亲封的太傅,在朝堂之上供出他的心腹臣子的家人,必然是挑衅,但是沈丹青一届文官,又是开国元勋之后,不可能不知道欺君之罪的后果,既然承认了,此番召见,大概也是想平复朝中的咂嘴。
“沈姑娘,陛下宣您呢。”胥公公出来面带微笑地对沈尽欢道。
看胥公公这表情,沈尽欢更加确定心中所想,于是行了礼,越过邵祁直着身子从正门走了进去。
“朕问你”御屏后又起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可是你说的?”
“是!”沈尽欢跪在御屏前道。
“你可知冲撞皇子,乃死罪。”
沈尽欢挺直了腰板,暗花娟袄裙铺了一地:“回禀皇上,臣女这句话并不是说二皇子,而是说那窃人明策的高太傅!”
一语成谶,满堂无声。
高太傅和沈丹青一人立一边,听到此言,高太傅十分气愤,走上前质问道:“你个小姑娘,明明是你做错了事,可不要污蔑我!”
沈尽欢才不理会身旁这坨肉,对御屏后的皇帝道:“臣女承认有罪,但是家父忧心国事寝食难安,身为陛下的臣民,理应为皇上排忧解难,皇上不如将谏言听完,再考虑是否留臣女性命。”
御门后一阵沉默,皇上听的有趣,暗暗笑了笑:“你说吧,朕听着。”
高太傅一脸惶恐地跪下:“皇上!沈家三女已承认她犯了死罪!当诛啊!”
只听得御屏后的上位者满是威慑力的声音传来:“高太傅,你怕什么?你不是第一谏言么?一会儿说是你说的,一会儿又说是沈丹青女儿说的,你在朝堂之上把朕当猴耍么!”
高太傅吓得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臣惶恐啊皇上。”
皇上道:“沈尽欢,朕看你能说出什么。”
沈尽欢不卑不亢道:“高大人,那日您与我父亲一同下朝,并在我府中欲与我父亲共商国事,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高太傅斜了一眼沈尽欢。
“那好,大人是否提议我父亲联名上奏,当时您要我说说想法,我并未同意,可有此事?”沈尽欢不挑明了讲,她抛出的问题是说给皇帝听的。
是高太傅此心可诛!
“…是。”高太傅不知沈尽欢卖的什么药,回答的越发小心。
沈尽欢接着说:“我爹应了你的约,将建议给了你,可是朝堂之上,大人却出尔反尔,独揽功劳,您这可是欺君,又故意将我推出来让我爹难堪,当众戏君,其心可诛!”
高太傅惊了,起身指着沈尽欢道:“你个妮子!”
沈尽欢也站了起来,怒视着高太傅:“高大人,陛下的事事头等大事,你这样周旋是何居心?”
沈尽欢心里很清楚,这位高太傅,不过是一个年老痴财的前朝状元。
沈尽欢心里好笑:“敢问高大人,一朝太傅,臣女的谏言并未说完,太傅大人有何补充么?”
高太傅一时语塞,咯噔了一下道:“老夫已经在奏折上说的很清楚,圣上英明,自是知晓其中奥义。”
尽欢轻哧,转身正对昂首阔步道:“启禀皇上,高太傅所宣读的奏折,正是臣女的提议,其实这附议并不是最完美的。”
“其中征用人力上,并不是说可以肆意妄为的征召天下壮丁,皇室家族尚要开枝散叶,繁衍生息,寻常百姓家也如此。
若是强制征用,必定民心向背,将时,便不利于陛下一统天下,再者,修建天宫,耗资巨大,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这事还是要征得百姓同意方可实行。”
这,就是当年沈尽欢上任后的第一附议。
御门外邵尘听了惊奇,更是满座皆惊,邵祁都皱起了眉。
这年岁,恐怕离她拜陆生良为师的时候还尚早,如此谏言,她怎么这么早就知道?
重生一世,莫不成她沈尽欢变了神童?
邵尘背着手,瞪大了眼睛看着殿内,好像要看穿那小小脑瓜子里的东西。
谁想,更惊讶的话接憧而来。
“家父知道皇上着急,所以和臣女商议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便是昭告天下,一个壮丁两年为筹,预赐百金,每家每户若是愿为修建天宫三年的另加赐白银五十条。
若愿出力五年以上的,再加赐良田十亩,报名时间两年一次,如此一来,百姓们贪得便宜,又因受了皇上您的恩典,必然源源不断来为朝廷做事。”
沈尽欢故意提了沈丹青,这样也能让他在皇上心里多一份重量。
话音未落,御屏缓缓被挪开,皇上那威严苍劲的面容慢慢出现在沈尽欢面前,缓缓道:“高太傅?你还有什么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