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朦胧,苍茫天地间,营帐上的毛毡猎猎作响,战马慌乱嘶鸣,万里狂风裹挟细雪,直直扎进衣缝,仿佛万千碎石拍打人脸,完全睁不开眼。

暴风雪是最好的掩护,周克馑穿着叁层羊皮袄,却不受笨重衣物拖累,像一条灵巧的山猫,逐渐摸到主账外头,耐心等到后半夜,趁着守军换班之际矮身钻入。

帐中一盏油灯,火光如豆,一抹影子在帐壁上愈加高大,床上的谢赋光瞬间从浅眠中睁眼,与此同时,冰寒凛冽的铁器已贴上了他的脖子,那一身寒气的来人利落捂住他的嘴,呼救之声难泄半分。

……

梧桐宫,康斛庸正向李裕痛陈王室琛军费开支之巨,马上便是年关,主张明年削减叁分之一的额度。

李裕清楚这老货的德行,无非是因为王室琛先前拒了他塞小儿子进军中当官一事,自觉脸面挂不住,要借她的手叫王室琛难受一番。

军费若削,多出的国库余银便在户部管制之下,如今到处饥荒,拿去赈灾大有说头,还不是流入他康斛庸的口袋里,还不如给王室琛,能叫北边松快几分。

李裕喝了口煨热的果酒,只道:“康公说的有道理。”

提起另一桩事:“眼下水务监即将成立,漕运事物孝植全权负责,你勿插手了。”

康斛庸显得有些为难:“殿下不知……”

“孤不是在跟你商量。”李裕淡淡地打断他,又警告他:“你那外甥逼良为娼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身居要职,贵为宰辅,康公自当约束族人,再有下次,孤也难顾及你的脸面。”

康斛庸立刻跪下:“臣领训,回去必要严惩那不懂事的小儿,以儆效尤!”

李裕面无表情:“军费之事,你先让兵部拟个大致的削减项目,叁日之内呈上来,孤召王室琛来商量之后再做定夺。”

康斛庸老脸一展:“殿下圣明,老臣马上去办。”

李裕挥了挥手:“孤乏了,下去罢 。”

康斛庸走后,一室寂静。

“不安分的东西们。”李裕冷笑着将酒水一饮而尽,丢开细脖琉璃壶,拂袖起身吩咐休绩:“摆驾飞霜殿。”

外头是二十几个百楼侍卫,飞霜殿内悄然无声,尘光幽幽,李裕就着休绩的手脱下沾了霜雪的孔雀裘衣,绕过翡翠坐屏,来到那药味深重的床榻旁。

床上躺着的几乎难以称之为人,薄薄的皮包着嶙峋骨头,形销骨立,任谁也看不出这是身高八尺、俊美无俦的当今圣上。

李裕脱了鞋,卧在肖兆棠的身侧,手指探进被子里,握住他仿佛木柴般干瘪无力的手。

“……哥哥。”

肖兆棠呼吸轻的时断时续,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费力睁开眼皮,还能依稀看出几分以前的风采:“裕儿。”

李裕使劲攥着他,静静流着泪呢喃:“你要死了。”

肖兆棠感受到脖颈处的湿润,唇角动了动:“那你跟朕一起死。”

“凭什么?”

李裕轻声冷笑:“少时受你奸淫不够,还要为你殉葬?”

她手肘撑着床榻支起身子,看着他骷髅似的病入膏肓的脸,显得疲劳又兴奋:“哥哥,我就是可惜。”

“可惜你看不到我登基改号了。”

肖兆棠不再多言,事已至此,肖宣润的处境,翰林院亲信的生死,庞驻鑫的去处,他都不问了,安然合上眼,是行将就木的姿态。

李裕凑近他,吻了吻他的眼皮:“哥哥,我百年之后,跟你同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