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很平静。

这栋别墅久无人至,不过厨具和生活用品齐全,他们找到了一小袋精装米,一些保鲜包装叫不出名字的小菜,甚至还有加热即食的点心,大概都是赞助商奉送的。

两人凑合着用来做了顿饭,味道居然还不错。

夏天中午时又开始发烧,看来纳米机器人没那么容易代谢,还在组织最后一场反扑。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检查车子的情况时,发现半夜时分有人曾进入车库,对车子进行了改造,装了一系列的挟持程序。

——白敬安检查了一下,那些人用开发商权限直接停用了摄像头。这世界真是没有一处安全。

那装置不光能从外部控制车载程序,还内置了麻醉气体,并伪装成了厂商标记的一部分,搞得异常贴合,估计得费不少劲。

“他们大概在幻想着我们坐上车子,”白敬安说,“发动引擎,很快就会陷入昏迷,醒来时,已经躺在宴会桌上了的场景呢。”

夏天拿着果汁坐在副驾驶座上,白敬安已经把仪表盘拆得乱七八糟,简直是把车又全部重新组装了一遍。

“现在车没事了。”他朝夏天说。

“你怎么发现的?”夏天说。

“我只是一直在想,想让我们去宴会,他们会干些什么。”白敬安说,“再多查一下就行了。”

“你一直在想这个?”

战术规划转过头,夏天靠在车窗上看他,嘴角挂着个笑容。

他也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仿佛如阳光泄入,让昏暗的车库都变得亮起来。

“是的。”他说,“这车没事了。”

事情发生时,他们正在客厅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夏天认为他们应该出去弄点吃的,再搞点武器——以及武器的具体款式——白敬安认为他最好再去睡一觉。

正在这时,两人突然停下动作,手放在枪上。

那个声音隐隐响了起来。

有点像揉玻璃纸,或是饼干破碎的声音,白敬安迅速站起身,一步闪到窗边向外看。

开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不是某一处被袭,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夏天抬起头,看到某种污浊的白色液体从墙缝中流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道,并迅速汇成了一道河流。

无数道液体从天顶流下,目之所及所有的墙壁全部沐浴其中,空气里有种甜滋滋的味道,白敬安看了三秒,把枪往后腰一插,一把抓住旁边的应急包——收拾了军火、药物和少量食物——说道:“清理剂。”

“清理剂?”夏天说。

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建筑清理剂?”夏天说,“这是要拆房子?!”

他话音刚落,墙壁便已经开始了腐蚀,边角变形,一块长条形的残渣砰地一声砸到地上,一绺阳光射进房屋。

——上城的房子用的基本全是清洁材料。在3D打印极其先进的现在,建筑的质材各式各样,但按规定都会混入清洁成份,毕竟上城的建筑变动极快,需要不断地拆除和重建。这里的大部分房子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无害材料顺着下水道流走。

也介于这种属性,清理剂是高级违禁物品,在任何的宴会、秀或平民们的仇杀中都不会出现。

不过上城的权贵们显然没有这个问题,想在哪里洒就在哪里洒,想洒多少就洒多少。

白敬安去拿另一个应急包,夏天闪身到窗边去看。

外面,巨大的反重力梭像鲨鱼一般缓缓移动,阴影挡住光线,树、花草、灌木以及房屋完全笼罩其下。

闭路电视上前一分钟还毫无反应,只有阴影在草木上缓缓移动,下一秒,数名穿制服的家伙行为有序,从上方一跃而下,出现在周围。

权贵们的狩猎队伍。

不过十几秒,那些人便如同捕击的狼一样成群结队地围住了房子,一步步聚拢过来。

并且下手狠辣,毫不犹豫。

在夏天看到狩猎队伍的同时,一排枪弹横猛地扫射过来,击碎墙板。

夏天眼明手快地抓起一张椅子,两枚子弹撞上去,在碰上的瞬间,爆开了一片。

他把椅子一丢,意识到射过来的全是麻醉弹,像是捕兽网的简单粗暴版,设计十分恶毒——这东西爆开的瞬间,就能叫人丢上半条命,迅速失去行动能力。

白敬安拽了他一把,两人抓着应急背包,冲向还算完好的吧台后面,又是几枚子弹在身后爆开。

两只权贵们年度盛大狩猎游戏的猎物躲在暂时还算厚实的墙壁转角处,交换了一下眼色。

情况狼狈,这一眼中却不见任何畏惧,有着同样的阴冷与煞气。

应对方式在这一眼间成形。

夏天一把拉开应急包,拿出一枚弹匣,拆出赤红的能量条。他抽出疾鹰系列的手枪,棉花糖变成一枚小刀,灵巧地切掉保险拴,白敬安拿起一卷隔热胶带,利落地撕开。

两人一系列动作极其娴熟,切割、卡嵌和包裹都稳定而精确,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又有多大的杀伤力。

三分钟之内,那东西已宛如被层层胶带和易燃品包裹的怪物。

两个杀戮秀明星交换了一下手势,同时冲向上方的楼梯。

屋顶上,密集的声音仿如雨下。

这栋刚刚住进来的房子将在这雨声下消解,三个小时内变成无公害残渣,被冲进下水道。

两人冲上顶楼,这栋精美的别墅已岌岌可危,天顶掉下来一大块,可以清楚看到正上方,标着城市规划局Logo的拆除用浮空梭完全挡住了天空。

它总体是黑色的,漆着“清洁、环保、无公害”的广告词,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仿佛一只游曳过来的权贵座驾,把一切尽收眼底。

但没有权贵。经过戈佩的事,他们只会派足够的“猎狗”过来,不惜代价把他们放倒,再带到宴会上去。

夏天抬起手,瞪着天顶,手中的枪口牢牢指定变脆的天花板。

白敬安冲到窗口,探头往外看飞梭的移动,冲夏天做手势。

三、二、一——

夏天朝着天花板开火。

一瞬间,像是有一小枚太阳的碎片从他手中一跃而出,向上升起。天花板已消蚀得像冬日薄脆的叶片,在冲击下碎裂开来,强光猛烈而精确地扑向浮空梭的引擎。

震动之下,左侧的天花板塌了一大片,更多的光线透进来,他们可以清楚看到天穹之上的庞然大物发出一声悠长的悲鸣,身躯倾斜,向着西侧落下。

外面有人在大叫和咒骂,朝着这方向开枪,两个猎物急速地交换了几个动作,冲向变形的窗口,同时侧耳倾听。

十秒钟之后,浮空梭撞上了地面。

一瞬间,爆炸声呼啸着席卷开来,震动整座湖畔,火焰冲天而起。

就在这一刻,两人从窗口冲进了阳光之中。

这片别墅群独门独户,没有院墙,四周的风景规划极具野趣。下午时分,阳光灿烂,但气氛宛如弓弦般紧绷,仿佛一场古代的狩猎,只是双方都是人类。

在落下的前一刻,他们已经目测了大致的情势,夏天正落到一个狩猎者身边,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他膝盖抵在那人胸口,朝着脑袋就是一枪。

他抬起头,白敬安开了两枪,他一手卡着旁边一个壮实男人的脖子,抬手朝另一个刚反应过来、从树后探出脑袋的家伙开枪,然后回手一枪干掉手臂中那人。

他把尸体一丢,躲开射来的子弹,夏天一枪把第三个家伙干掉。

车库毁掉了——这是当然的——一支约二十五人的小队正向别墅围拢,从位置到分工都异常精确,阻断通行道路,并把这栋房子围了个严实。

从袭击开始到现在不到十分钟,他们已能做出判断,这次的对手极为专业,都是刀口舐血之徒——不过至少他们的制空权已经完蛋了——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的漏子可捡。

在更远方,多半有更多的车子正在赶来。

跑不了。

那接下来的发展就很明显了:去杀。

开始之前,大概有半分钟时间,他们藏身在一棵巨大的七叶树下——一个勉强算是居高临下的视野——快速交换彼此的意图。

白敬安朝树上看了一眼,夏天立刻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们对视了十秒钟,眼神中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白敬安:你上去。

夏天:那是战术规划的活儿,我来打先锋!

你伤着。

已经好了!

你来规划,我来杀。

夏天瞪着他,白敬安毫不躲避地回视。

他知道白敬安那架式,他眼瞳深处像结透了冰,但在某些时刻,他又觉得那是火,足以毁灭一切,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两秒钟后,夏天放弃了,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白敬安把两只手扣在一起,夏天利索地踩在上面,跳上七叶树。

白敬安转头看周围,抬手一枪干掉一个狩猎者,朝围过来的队伍中走过去。

不远处,他们的房子正在慢慢塌掉,无声无息,像给予时一样轻薄随意。

昨天他们藏身于此,一切明明都很坚实,是一个可以挡风遮雨的避难所,可是这一刻它却单薄如同梦幻。残渣和液体混在一起,渗入土地,流入下水道,有雾气向上挥发,升腾的样子让房子像烧了一层虚弱的火,苍白得像在梦中。

典型上城的火,他想,姿态华美地毁灭一切。

他向前走去,眼中烧着火焰,映着血淋淋的战场,没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