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仗剑天涯也没有从戎一生,而是选择在这个他们都熟悉的地方当一名捕快。

……

她迟疑了那么久。

可身旁的那只手始终悬在半空,没有收回。

就如这些年,他们相见时的每一次一般。只是以往她从来没有把手递给她,这次……她神色微动,最终到底是没有拒绝,像年少时那样,满怀信任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这是他们分开之后,她第一次和应天晖有身体上的接触。

她有些紧张,尤其指尖触碰到他蓬勃有力又炙热滚烫的胳膊时,更是忍不住想收回,可瞧见身旁男人不敢置信的神情,似乎没想到她会真的放上来,杜南絮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忽然一扫而尽,嘴角也忍不住向上翘起一些。

她没收回。

那只记忆中还不甚有力的胳膊到如今即使透着衣衫也能感受出它的遒劲有力,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藏在衣衫下的脉动,一下一下,也在瞬间点燃了她那颗沉寂多年的心脏。

她就这样握着他的胳膊,一步步踩上马车。

直到上了马车,瞧见男人还呆怔着站在外头,她坐在马车中问,“还不走?”

应天晖这才反应过来,啊一声,忙道:“这就走。”他说着也跟着上了马车,神情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想了想,到底没忍住回过头,轻声问她,“阿絮,你……”

“什么?”杜南絮挑眉。

应天晖看了她一会,嘴唇一张一合无数次,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年轻时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如今终究是有些怕了,倒不是不敢做不敢说了,只是怕她不高兴。

他好不容易才能重新陪在她的身边。

虽然还无名无分,但终究也是一个进步,要是问出的话惹她不高兴,那岂不是连这个福利都没了?所以纵使心中再多疑问,他犹豫一瞬,还是没有开口。

他转身。

正要驱马前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杜南絮的笑嗤,“傻子。”

这是应天晖这几年来,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轻快的笑声,他回身,怔怔看着她,还未开口便又听她问道:“应天晖,你那年说带我回家见双亲,这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

“我说——”杜南絮仍笑着,一字一句,把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问他,“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见他还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又挑了下眉,“还没听到?那算了……”

她作势要放下车帘,却被人握住手。

男人带着炙热温度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她被热度一震,抬头,眼前是一张刚毅英俊的面庞,比年少时青涩的他要成熟许多。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目光灼热,声音却有些沙哑,含着怕戳破美梦的小心翼翼。

杜南絮忽然就不忍逗他了,她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和他对视,点点头,“是真的。”

她曾在两情相悦的时候为了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而选择放弃他,本以为他们这一生只是有缘无分,没想到男人竟一直守着年少时的承诺,而今……她终于恢复自由,拥有了再次选择的机会。

这次。

她再也不想放弃他了。

晨光恰好,有碎金色的光芒从云层破空而出,杜南絮忽然把脸埋在他滚烫的脖颈处,哑着声,恍如年少时,那时她每每出去玩的精疲力尽,最后总要赖在他的身上,撒着娇要他背她回家。

如今,她抱着他,破开这几年的岁月,犹如年少时那般,轻声说,“天晖哥哥,带我回家吧。”

……

一刻钟后。

马车进城,去的却不是金香楼,杜南絮挑帘问他,“不回酒楼吗?”

“不回。”男人即使没有回头,杜南絮也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那高高扬起的声音裹着藏不住的高兴。

杜南絮蹙眉,“那去哪?”

应天晖忽然转头看她,扬眉笑道:“当然是带你回家。”

“什么?!”

杜南絮一怔,等反应过来,又急又羞,脑道:“应天晖,我说和你回家也不是今日啊,我东西都还没买,怎么见伯父伯母,你快送我去酒楼!改日约好日子,我再和你去拜访伯父伯母。”

“我不。”

不顾杜南絮的拍打,马车继续坚定地向留兰镇驶去。

杜南絮拍了一会也累了,看着面前这道挺拔颀长的身影,那个从前即使佯装潇洒也带着落寞的身影,今日被金光笼罩,仿佛又变得和年少时那个骄傲的少年一般。

她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

罢了。

随他去吧。

*

长安。

攻打大秦的计划已经下来,徐家父子照旧打头阵。

今日正是他们要出发的日子。

徐之恒辞别萧母后如往常一般到徐长咎的书房找他,刚到那边就看见罗定从里头出来。

“世子。”罗定朝他拱手。

“嗯。”徐之恒点点头,看他行装并不是要出征的样子,微微皱眉,“罗将军这次不跟我们一起去?”

罗定是父亲的亲信,也是云南王麾下旧部,这么多年,无论父亲到哪,罗定都会跟到哪。

前世攻打大秦时,罗定也在。

“属下这次还有别的任务,需要待在长安。”

徐之恒闻言便未多说,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推门进了书房,未开窗户的屋内不甚明亮,而昏暗的光线中有个挺拔的身影正背对他,他的父亲如从前每次出征前一般,正低头擦拭他的长刀。

他穿着一身陪伴他多年的黑甲,外系银色披风,身形高大,却不威猛。

他父亲少时读书,是许多人眼中的翩翩公子,一手文章不知让多少大儒惊叹,都道他日后入朝为官,必定是文人楷模,要不是看山河破碎,他的父亲不一定会握起这把长刀。

他年幼时,祖母总遗憾父亲选择了祖父的道路,说他要是不从军必定会成为世家典范。

可他却觉得这样的父亲很让人钦佩。

就像如今,他背对着他,可仅仅一个背影就让他觉得安心。

“来了。”

徐长咎听到声音,没有回头,仿佛知道是谁,他那张被包裹在头盔下的脸坚定刚毅,擦拭长刀的动作却十分温柔。

徐之恒同他一样,都是黑甲、银色披风,那张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因为多了一世的记忆褪去从前的青涩,也变得坚毅起来,他并未过问罗定的安排,行礼后便说,“父亲,该出发了。”

“好。”

徐长咎应一声,依旧没有回头,待又擦拭一遍长刀,这才握着刀柄转身,阳光穿过大开的门户投射到这昏暗的室内,这把历经沧桑的长刀反射出雪霜般的光芒,而这位从少年时就开始征战的中年将军身形依旧挺拔。

从他身上仿佛能看到一句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他率先往外迈步。

徐之恒正要跟上,余光注意到桌子一角放着一封来自荆州的信,他剑眉微蹙,又看了眼离开的父亲,最终什么也没问跟了上去。

外头晴光明媚。

父子俩一如从前在众人的注视下翻身上马,领着这一支久盛不败的军队一路向城外驶去。

……

半个月后。

长安城依旧繁闹祥和。

这些年大魏先后征服了不少异族,又把早年割让出去的土地收复回来,还广开贸易,让南北通市,虽不至于让万邦来朝,但这座曾经被战火轰炸过的城池也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海清河晏。

阮妤这阵子和从前过得并无什么不同。

半个月前,她接到荆州送来的两封信,一封是霍青行写给她的,信中并未提及自己考得如何,只是宽慰她不要在意酒楼名次,还说想她了,第二封是阮靖驰写给她的,信中说了霍青行中了解元的事还说了阮东山调任下来的消息,估计来年就能在长安见面了。

后来李璋、冯宾和窦文也纷纷给她递来消息。

知道霍青行高中解元的那日,她让人在酒楼门口连着放了三串炮竹,还酬宾三日。

今日她又收到了荆州的信,信是霍青行写给他的,说了名次还告知她已带着先生他们一同出发来长安……阮妤估算着日子,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她交待白竹让她明日去集市多买些东西便让她早些和林景同回去了,自己却在酒楼待到亥时才走。

霍青行不在的日子,她大多都是很晚才回去,除非哥哥休憩。

马车到家的时候已是亥时两刻了。

阮妤让车夫早些回去,正准备回家,忽听巷子里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并未多想,连回头都没有,自顾自开门,只是发觉马蹄声越来越近,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十月的夜已经有些凉了,她已经穿上有些厚实的衣裳,因为夜里风大,还披了一件秋香色的披风。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她看着皎洁的月色之下,一道黑影穿过窄小的巷子一路向前,等离得近了,她先是瞧见一片青色衣衫,猎猎衣袂,而后是一张清隽疏朗的脸。

阮妤呼吸猛地一滞。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踏月而来的身影。

霍青行也已经看到她了,他似是一怔,但很快又笑了起来,他踞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疏朗的眉目带着明媚的笑意,在月色的照映下恍如乘月而来的仙人,根本瞧不出他一年前还只是个可怜落魄的清贫少年,只会用冷漠和寡言来掩饰自己的局促。

“阿妤!”他笑着喊她。

晚风携来他的声音。

阮妤手中的钥匙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怔怔看着来人,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翻身下马疾走过来的霍青行用力抱住了,有力温热的胳膊紧紧束缚着她的身子,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上头跳动的脉搏,带着蓬勃朝气的力度,也让她沉寂多日的心在瞬间活了过来。

风吹过。

她听到耳旁传来一道久违的带着思念和喟叹的声音,“阿妤,我回来了。”

152. 第 152 章  打断的欲念。

十月的风原本就有些微微凉。

尤其是夜里这个时间, 没了日头的照射,虽不似寒冬腊月那般,却也让人不敢在外头久待。阮妤本就有些畏凉, 平时绝不会在晚风里待这么长时间, 如今被人这样抱着竟忘记了寒冷。

她怔怔站着,明眸如失神一般,显然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有力的胳膊,清晰的心跳, 以及因为俯身而喷洒在脖子上的热气, 一切都表明她不是在做梦。浓密的眼睫忽然快速颤动几下,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手扶住男人的胳膊, 猛地从他怀里仰起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