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母本来脸上还挂着笑,听到这句,笑意一顿,不过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也不愿意去说什么,便招呼她们,“先坐吧。”

等阮妤泡完茶出来的时候,妇人们的话题已经从“金香楼的归属权”变成“给霍青行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听到是关于霍青行的,她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

“小行那孩子跟个闷葫芦似的,找姑娘可不能跟他一样,要不然以后家里可一点声音都没了。”

“人得温柔一些,尤其是家里不能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小行他们兄妹过得够苦了,要再娶个厉害泼辣的,以后可咋整?”

……

众人嘀嘀咕咕的,全是关心的话。

阮妤脸上扬起一抹温和的笑,笑着走过去。

“哟,这是什么茶,这么香?”王婶先闻见味,看了过去,其余妇人也跟着看过去,“闻着倒是有点像橘子的味道。”

阮母上前帮忙。

阮妤笑着说,“是橘子,我用冰糖混着橘子皮和橘肉煮开的,婶子们尝尝。”她笑着给每人倒了一盏。

那群妇人平日里做惯粗活,这会却不禁把手放在衣摆上擦了擦,“到底是城里来的姑娘,做茶都有这么多花样。”边说边小心翼翼接过喝了一口,明明平日吃惯的橘子,这样吃起来倒是有种与众不同的味道。

茶也苦涩,妇人们并不喜欢,可这果茶清爽酸甜,让人喝了还想喝。

阮妤熬了不少,见她们喜欢便笑,“里头还有。”

她说完便打算把场子让给阮母她们,自己去霍家陪霍如想说话,刚要走,就听有人说道:“哎呀,我们问下小妤不就行了?”

“嗯?”

阮妤停步,笑着回头,“问什么?”

“我们在给你霍家哥哥相看对象,可这青山镇也没什么出挑的姑娘,你那……”那绿衫妇人姓崔,还没说完就被王婶拉住了袖子,“你真是喝傻了,小妤以前认识的是什么人?她们能嫁过来?”

王婶说完又和阮妤告罪,“小妤别多心,你崔婶就是糊涂了。”

崔婶胖乎乎的,被人说了也不气,“哎哎哎,是我糊涂了。”

阮妤看着这些真心为霍青行考虑的人,心里有些软,声音也越发柔了,“没事,婶婶们是好心,不过——”想到自己早间的打算,她笑道,“霍青行如今年纪也不大,与其现在替他操持,倒不如等他明年科考结束再替他相看?等他登科折桂,便是首辅家的小姐都能娶。”

她说完见众人微怔的模样也未多说,笑着福了福,又和阮母说,“阿娘,我去找霍妹妹。”

阮母忙应了一声。

阮妤走后,其余妇人才醒过神,直接忽略了刚才阮妤直呼其名,“也是,现在小行没功名,娶得不上不下,倒不如等他科考结束。”

“不过小妤真爱开玩笑,首辅家的小姐怎么可能嫁给小行?”就算她们再觉得小行多好,也顶多觉得他能跟常安一样考个举人,要是再厉害些,可能考个进士。

这外头厉害的学子多着呢,小行又能排第几,更别说娶首辅小姐了。

王婶看着阮妤离开的方向,沉吟道:“其实——”

“什么?”阮母看她。

王婶听到她的声音倒是立刻回过神,忙道:“没什么。”她就是觉得小妤跟小行那孩子挺般配的,不过有可能吗?

17. 第 17 章  霍青行的无奈。

霍青行下学回家的时候,霍如想刚把菜做好,看到霍青行,她一边布菜一边笑着喊人,“哥哥回来了。”

“嗯。”霍青行点点头,他把手里的书放到一旁的架子上,走上前帮忙盛饭,看到桌上放着的一只陌生茶壶,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午后阮家姐姐送来的橘子茶,我尝着不错就给哥哥留了点。”霍如想今日又和阮妤聊了一下午,如今已十分喜欢这个城里来的大姐姐了,弯着眼眸,边说边夸,“阮姐姐真厉害,她今日还教了我许多好看的花样和针法,回头我给哥哥的衣裳换个针法试试看。”

这些东西,霍青行并不懂。

不过见霍如想高兴,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心中到底有些惊讶。他这妹妹一向是有些胆小怕生的,便是从前那位阮小姐,跟如想算得上是一起长大,平日也是有来有往,但即便如此,如想也从来没有这样张口闭口把人挂在嘴上。

不由又想起今日早间的事。

耳边刚回响起少女清亮的声音,外头木门就被敲响了,记忆中的声音和外头的女声合并起来,是阮妤在喊,“霍家妹妹。”

霍青行手上的动作一顿,往旁边看却没瞧见如想的身影,估计是去厨房了,他抿着唇,抬眼朝外头看,沉吟了一会才放下手上的东西往外头走。

门被打开。

阮妤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嘴边一句“霍妹妹”刚出口就瞧见一道青色的身影。

来人很高,她只到他的胸口,得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阮妤皱了皱眉,心里腹诽一句“长这么高做什么”,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抬起清亮的杏仁眼朝来人看,“霍妹妹呢?”

“在厨房。”

霍青行的声音跟他的脸一样,明明长得挺好看的人,但过于刻板死寂,就挺不招人待见的。小姑娘怕他,阮妤就是单纯不喜欢……虽然就算加上她上辈子的经历,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但就这性子,她可一点都不想再跟他过日子,她也懒得搭理他这个死样子,把手里的菜递给他,见他不为所动还皱起眉便有些不高兴了,扬着下巴,挑起柳眉,很不高兴地说,“拿着呀。”

“不用,家里的菜够了。”霍青行看了一眼,照例是婉拒的话。

阮妤却不管他。

认识十多年,同床共枕也有好几年,她跟这个男人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见他不肯拿,直接扯过他的手把手里的菜放在他手上,男人的手不似他的脸那么冰冷,反而还十分滚烫,阮妤想起以前两人睡一张床的时候,只要男人在,就连暖手炉也不用了,稍稍一顿后,阮妤把菜放到他手中就收回了手,见刚才还一脸淡漠的男人此时瞳孔微张,身形紧绷,整个人都处于极大的震惊中,她哼笑一声,“早这样不就行了,非得我动手。”说完还十分自然地吩咐他,“回头记得把我家茶壶和盘子还回来。”

她说完这句就转身离开了,没有一点留恋的样子。

徒留霍青行呆站在原地,目光还怔怔地落在自己先前被人拉扯的手上,他从小就不太跟人有太过近距离的接触,爹娘虽然爱护他但与他始终隔着一层屏障,如想与他又有男女大防,就算是从小长大的阮庭之虽然爱动手动脚一点,但只要他眼神看过去,他也就缩回去了。

这还是第一次……

他知晓事理后和人肌肤相触,虽然只是一会,但也足够让他震惊了,身后响起如想的声音,霍青行连忙敛起所有情绪。

“哥哥,你怎么了?”霍如想喊了一声没见他回,就走了过来,她并未发现他的异常,目光扫见他手里的菜,倒是轻轻咦了一声,油亮逼人的鸡肉和扑面而来的香气勾得她胃里的馋虫都起来了,她几乎是毫无疑问地问道:“是阮姐姐送过来的吗?”

“……嗯。”

霍青行这会已经又恢复成从前的模样了,即使他的眉还拧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握着盘子的手也绷得很紧,但也不会让旁人瞧出端倪,他又看了一眼阮家,那里早就瞧不见阮妤的身影了,抿了抿唇,放弃把菜还回去,无奈开口,“进去吧。”

即使霍家兄妹受过不少人的接济,但这道菜俨然超出两兄妹可以心安理得接受的范围内了。

虽然从前那些他们也都想法子还回去了。

饭桌,看着沉默不语的霍青行,霍如想也不敢动筷子,小声说,“哥哥,要不我们还回去吧?”虽然她很想吃,但她并不想哥哥难做。

霍青行轻轻叹了口气,“吃吧。”

这样再送回去反倒惹先生他们不高兴,“我明日去城里,给先生他们买些礼物送过去好了。”见如想还是犹豫不敢动筷子,他自己先夹了一筷子,入口的时候,他神色微怔。

这新鲜的菜系和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口味,他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这不是师母做的。霍如想显然也分辨出来了,她惊讶道:“这是阮姐姐做的吗?”

霍青行垂下眼眸,遮住自己先前的失态,淡淡说,“可能吧。”

霍如想吃了一筷子倒是不纠结了,何况这道菜实在太好吃了,她一边吃一边弯着月牙似的眼睛说,“阮姐姐真厉害。”好似除了厉害,她已经找不出可以夸赞人的话了,又想起今日外头那些婶婶讨论的话,她以前是不会在吃饭的时候和哥哥聊天的,今日却有些忍不住,“哥哥,你听说阮姐姐接手金香楼的事了吗?”

“嗯。”

“那你说……阮姐姐会成功吗?外面的婶婶们都觉得她肯定会被奚落会失败的,我,我有些担心她。”霍如想蹙着眉,面露担忧。

霍青行沉默一瞬,而后抬起头,十分肯定地应道:“会。”

他除了自身之外,很少对外来的事和人有这般果断的时候,很多时候,他都会选择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不去参与也不去讨论,所以那次阮庭之说要离开,他也没有多加阻拦和劝告,他只尽自己能说能做的,说了做了还是不行,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但今日不知为何,竟如此肯定地阐述了他的想法,即使这个人,他只有几面之缘。

可他就是如此相信,她可以。

霍如想倒未多想,不过哥哥说了可以,她倒是也不担心了,反而有些羡慕地说,“阮姐姐这样真好,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你也可以。”霍青行看着她说。

“什么?”

霍如想神情错愕。

堂间烛火不明不暗,暖色光芒在霍青行寡淡的脸上铺展开,竟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温和了许多,他放下手中筷子,一字一板地和人说,“你也可以去做你想做的,无论什么,只要你想。”

这是霍如想第一次听到哥哥与自己说这样的话,怔愣了好一会,她才喃喃问道:“我,可以吗?”

霍青行颌首,“可以。”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阮妤的出现以及她迥异于旁人的做法让他也改变了和家人相处的方式,他主动问霍如想,“你有什么想要做的吗?”

霍如想想了好一会,摇摇头,脸上却不见失落和茫然,而是扬着从前很少瞧见的开朗笑容,“现在还没有,以后要是有,我再和哥哥说。”

霍青行点点头,这才重新握起筷子,“先吃饭。”

“好!”

霍如想雀跃应道,这是她第一次跟哥哥敞开心扉,虽然她一直敬爱哥哥,但从前从来不敢和他说这些话,今日起了头倒是有不一样的结果,这让她很高兴,想了想,她捡了一筷子鸡肉到霍青行的碗里。

霍青行看着碗里的鸡肉动作一顿,过了一会,他也给人夹了一筷子。

……

阮家也在吃饭。

今天的三杯鸡还是阮妤做的,原本阮妤想换道菜,可阮母表示她爹昨晚做梦还在跟她抢这道菜,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埋怨她,“你昨夜比我吃得多也就算了,梦里还要跟我抢”,她听了之后笑得乐不可支,晚上自然便满足人又做了一回。

吃了两餐,阮父总算是满足了,平日一副夫子周正模样的人,这会笑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脸餍足。

阮妤见他总算不似白日那般,便笑道:“爹爹若喜欢,等回头哥哥回来,我再给你做,近来可不能再吃了,一样的菜连着吃总要腻的。”

她如闲话家常一般,阮父脸上的笑却僵住了。

阮母原本正打算收拾碗筷,听到这话也停下了,她目光担忧地朝阮父看了一眼,又看了眼阮妤,见她笑盈盈的,张口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

阮妤就当做没瞧见他们的失态,托着下巴继续说,“我从小就羡慕别人有哥哥,我在江陵府有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她们无论碰到什么事都有哥哥替她们撑腰,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要是有哥哥该多好。”

这是她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阮父阮母不管先前是什么心情,这会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阮父更是皱眉问道:“阮大人阮夫人,还有其他少爷小姐对你不好吗?”

他们知道换孩子的事后去打听过阿妤这些年的境况,外头的人都说知府家的老爷夫人很是恩爱,底下的小辈也很是和睦,尤其是阿妤更是江陵府拔尖的人物,可如今听阿妤话语中的艳羡,竟……并非如此吗?

阮妤笑笑。

不好吗?倒也说不上什么好不好的,她底下就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阮靖弛是徐氏亲自教养长大的,性子不羁,和她的关系,怎么说呢,谈不上什么好坏,反正她不喜欢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也不喜欢她总是管教他。

至于妹妹阮微月是庶女出身,姨娘教养长大,跟她就更加谈不上关系好了。

不过这些事也没必要让爹娘知晓,她只说了一句,“我从小是由祖母教养长大的,和其余人有些生分。”

但这一句也就够了。

阮父阮母纷纷皱眉,还欲再说,阮妤却已经笑着一手挽了一个,“能回来见到爹娘,我很高兴,爹爹也别再生哥哥的气了,您若真生气,等回来我替您教训他。”

“你哪里打得过那个混小子。”阮父嘴上这样说,但到底也不似早些时候那样生气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还能打死吗?又看着阮妤笑盈盈的眉眼,他抬手,有些不大习惯地摸了摸她的头,“以后我们护着你。”

阮母看着父女俩,眼眶泛红,她擦了下眼角,也把手覆在阮妤的头顶,轻轻揉了揉,跟着说,“对,以后我们护着你,谁也不能欺负你。”

阮妤早过了被人欺负要找家人哭诉的年纪了,可听着这番话还是有些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