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范维想到进了这乡路便沾染到衣角上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泥点子,闷热低矮,不论是何季节都会漏下雨水的房屋,还有他彻夜温习书卷时在屋外咳嗽个不停,最后因高热死在他考中前一天的老爹。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厌恶到胃部想要呕吐,范维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乡野之地,无论如何,散尽家财,给宦官送上自己的女儿,殷切侍奉权臣……使尽所有手段都要离开这里,然后抹去他过去的痕迹,干干净净地在京中上任,做那种脚不沾半点污泥的人上之人!

范维狠狠瞪了一眼站在旁边因为被打断而站着听吩咐的差役:“你们还在等什么!连本官的话都不听了?”

差役被吼得身子一震,这便架起沈家一家,将人按在长凳上。

沈乔被架着,身后板子高高抬起,她还来不及慌张,便听见了一道沉闷的声音,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挨了一棍子,在屁股与棍子接触的地方只觉得麻得厉害,接着就火辣辣的疼痛起来,好似火烧,微微动一下便有灼烧的痛感。

她努力咬着牙,抬头却只听见狗官不满意地嚷嚷让打重点,不打重记不了这个教训。她心里一个咯噔,气怒之下打算不管不顾放出毒虫,咬死这狗官。

便是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靡靡苏音:“想不到这农家小院子里还有人动刑。”

伴随着话音,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步至门前。他一踏入院子,便让整个简单的小院子好似砌上了金砖玉瓦,让人觉得这样金贵的人,应当是住在那样楼阁之中的。

他抬起凤眸,不轻不重地扫视了一眼上首穿着绿袍绣黄鹂的小官:“范维,你胆子倒是不小,连本督护着的人,都敢私自用刑。”

语气平和,可原先浑身弥漫着恶毒之意的知县脸色渐渐雪白,仿若梦魇般地浑身抖了一下。

阴、阴会水。

他怎么会来这里?!

沈乔眼睛泛起光,忍不住惊喜道:“你没走啊?”

男人转目看向狼狈地趴在长凳上的沈乔,对着她微微一笑:“若是本督走了,本督的小大夫岂不是要屁股开花了?”

范维陡然清醒,恶毒的眼神狠狠剜向沈乔。

贱人!竟然是她将阴会水招来的!

范维猛地站起来,疾步走向阴会水,伏地拜下大礼,匆匆解释:“大人,下官在审讯案子,未能远迎,请大人见谅。”

阴会水从他脑袋边过去,笑眯眯地望着沈乔龇牙咧嘴地被自己的内侍扶起来。

“我如何走?我那位百毒不侵的暗卫现在浑身起了疹子,思来想去怕是只有近处的小大夫才有解药,特地带着他来请罪,不成想看了个热闹。怎么?小大夫偏在我面前长着爪子,在个小喽啰面前倒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沈乔舔了舔干裂的唇,心虚地将视线撇到一边。

蛊虫这么快就发作了?原先想着回去的时候发作也找不到自己,现在因为事故逗留,让她一下子暴露了。

阴会水欣赏着少女变化的脸色,原先当她是个能治他头疾的大夫,现在却发现她只是装着纸老虎壳子,至于壳子下面是什么,他还不知道,一时不禁兴起了捉弄的兴趣。

可还不等他再细细地盘剥出她本真的性格,有不长眼色的人打断了他。

“大人。”

一道略微颤抖的声音低低地从下方响起,范维躬着腰,乌纱帽的边沿湿透了一圈,配着他额头肥厚的脂肪,像是润上了一层油光,令人生厌。

阴会水心情由晴转阴,不耐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范维陡然一震,误会了阴会水的意思,急道:“下官的几名差人被这沈丘所杀,原先是来村中查案,却遭此毒手…这,这便要审。”

范维抖着嘴唇,在阴会水周身的压力下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

“审?你便是这样审?”

阴会水轻轻嗤笑了一声:“我倒是没见到还未定罪之前便先将人屈打成招的。”

范维一个哆嗦,想说朝中宦官不都是如此,可他知道若自己说了这句话,自己的小命便立刻不保。因而他躬着脖子,连连告歉。

沈乔那叫一个得意,在旁边告状道:“大人,让他也打板子,打完我就给你解药。他把我爹娘打成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好官!”

“那你觉得我是个好官吗?”阴会水含笑地问向沈乔。

此话一出,沈乔还没觉得什么,周围的侍卫倒吸了一口冷气,诧异地看向了沈乔,京城中只手遮天的大毒瘤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对方还是一个无知小姑娘,这要是说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

沈乔能感觉到在那一瞬间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心底纳闷他们这是什么反应,一边捂着发痛的屁股呲牙笑道:“你救了我爹娘和我,还有我的屁股……我觉得你像是村里私塾先生冯夫子一样,是个老好人。”

“可惜我并非好人。”

沈乔被伤处痛得眼里冒出水花,闻言头也不回道:“那是旁人没有眼光,这世界上人这么多,总有几个是长了眼睛却没有瞎子看得清楚的,做自己便好!”

她说得笃定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