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汉堡监狱。

“弗朗茨.斯图普弗!”

“到!”

听到从走廊传来应答声,林恩知道,一天两遍的点名时间到了。不论过去还是从前,他都没有设想过自己会身陷囫囵——要么当个一辈子遵纪守法、默默无闻的屁民,要么驰骋纵横、醉卧疆场的英雄,然而命运就是这样的奇妙,在啤酒馆政变即将迎来24周年纪念之时,复兴党这么个地方小党派不甘寂寞地当了一回“出头鸟”,浩大的游行集会虽不同于政变,可它惊扰了占据强势地位的盟国,惹恼了奉行谨慎策略的冯.巴本临时政斧。首脑遭到禁锢、游行集会队伍被强行驱散,复兴党也成了非法活动的党派,面临着惨遭取缔的处境。

咔呀一声,铁门的探视窗被人从外面打开,一双冷漠而凶悍的眼睛盯着林恩的侧影,毫无感情地喊道:“雨果.霍斯特!”

桀骜不驯的态度可不是用来跟小人斗气的,一夜之间从外交官沦为阶下囚的林恩从容不迫地应声:“到。”

片刻,探视窗嘭的被关上了,林恩仰面望着单人牢房里唯一与外部相通的窗户。它是那样的高,成年人跳起来才能摸到;它是那样的小,连脑袋都塞不进去。眼前的希望也就如同这扇窗户,虽然确确实实存在着,却处于一种难以企及的状态。林恩和斯图普弗不同,他丝毫没有因为目前的处境而感到绝望,恰恰相反,他觉得冯.巴本临时政斧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那就是用对付昔曰国社党的方式处理复兴党。其实用不着新闻媒介的有意提点,民众也很容易将两者联系起来,此时无论柏林政斧如何辟谣,盟国政斧又如何调整部署,舆论所向依然没有改变。德国人的愤怒已经被点燃,他们痛恨的不仅仅是手握原子武器的苏联人,更是无视德国平民安危、拒不撤离基尔的盟[***]队,是欺软怕硬、毫无血姓可言的德国临时政斧。强压政策无法阻止人们怀念第三帝国时代的荣耀与尊严,无法阻止人们追忆德奥合并、吞并苏台德、攻略波兰以及战胜法国的光辉岁月,这一切对如今的德国而言虽是遥不可及的,但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国家沦落到人见人欺的地步。前人犯下的错误纵然不可饶恕,两年多来,盟国从德国领土和民众手中搜刮走的资源,以及德[***]人为盟军战线抛洒的鲜血和生命已足以将它抹平!

以斯图普弗和林恩为首,复兴党有千余人遭到临时政斧缉捕,致使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的监狱和看守所爆满,随后位于奥尔登堡的复兴党总部也遭到了突击搜查和严密监控。受关押着每周只能接受一次探视,因而当林恩他们获知消息的时候,事情往往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时间,而这也是斯图普弗感到绝望的一大原因。好在林恩在游行集会遭到军队突袭的当天安排一部分骨干人员隐蔽疏散,复兴党这才没有如柏林临时政斧所愿彻底瘫痪。不仅如此,林恩利用探视机会将自己的指令传达出去,他的人马正利用手中掌握的媒介资源大打宣传战,编遣战队也祭出看家本领,在北德制造苏军人员实施渗透侦察和袭击破坏的假象,进而刺激德国民众的心理——尽管身处监狱而不能实时获得第一手消息,林恩依然以稳坐钓鱼台的姿态耐心等待着。

除了沉闷的脚步声,铁门探视窗的打开毫无征兆,冷板的声音在非常规时间传来:“雨果.霍斯特,起立!”

每当放风或者获准探视的时候,狱卒都会这样喝令被关押者,不知不觉在这座偏僻粗陋的监狱中度过了三个星期,林恩对这些已经非常熟悉了。他很平静地从床铺上站了起来,峻拔如松的身姿多少能看出军人的风格。

钥匙旋动需要上油的门锁发出咵啦咵啦的声响,门很快开了,体型彪悍的狱卒给林恩戴上了手铐和脚镣,这对于一个曾经功勋卓著、接受万人敬仰膜拜的帝国战将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但林恩脸上并没有一丝愤恨,他轻蔑地看着面前的狱卒,以及手握警棍站在门外的另两名看守,他们好像从林恩的身形和气场看出了他的实际战斗力,因而显得十分忌惮,又或者上级对他们有特别的要求,因而在这样的场合格外谨慎。

和其他犯人不同,林恩从不问自己要被带去哪里,看守们对此也习以为常了,四人默不作声地走过长长的走廊,伴随他们的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镣在地面拖动的刺耳声响。

这一次,目的地是监狱的探视室,可此时距离每周的固定探视时间还有两天,监狱方面通常不接受探视者的额外申请。

看来今天是有什么特殊人物到来,林恩心想。

进门之后,对面果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而他的出现让林恩颇感意外。

将林恩送到探视室后,看守们居然悉数离开了,这在以往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所以林恩只能用暗语向下属们传达指令。

“男爵阁下,您怎么来了?”林恩率先开口道。

德国驻荷兰大使、帝国的旧贵族冯.梅恩男爵面色凝重地朝林恩点了点头,对他介绍说:“这位是柏林来的奈森部长,外交部副部长。”

自己这么个小党派的副领袖居然惊动副部长亲自到监狱来探视,林恩相信外面的世界一定非常热闹。

见林恩只是不卑不亢地看着自己,连句最基本的问候也没有,坐在冯.梅恩旁边的尖脸老头倒也不生气,他咳嗽一声算是给自己开场,然后以一种略显傲慢的轻缓语气说道:“霍斯特先生今年才26岁吧!能够以这样的年龄成为驻外使馆的参赞官员可不容易,听说了你的经历和处境,内阁同僚们都觉得非常惋惜,我们觉得这里面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我们的年轻外交官怎么会放弃良好的工作环境和人生前景去跟着一个毫无希望又混乱不堪的小党派厮混呢?”

林恩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冯.梅恩,男爵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好像是在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摆脱牢狱之灾回到正道的难得契机,千万要把握好了。

这是男爵的好意还是临时政斧分化瓦解复兴党的伎俩,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林恩暂且琢磨不透,他低下头轻蔑一笑,说道:“外交官的确是一份不错的职业,我很看重它,之前确实付出了很多努力,也结识了很多良师益友。如果这是在真正的和平年代,我会很乐意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最终成为一个优秀的外交家。可是,我们偏偏活在一个充满战火杀戮、动荡不安的年代,当我们的国家和民族遭到外敌威胁,尤其是无辜的平民受到生命威胁时,我恨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傲慢的尖脸老头耻笑道:“加入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小党派就能保护人民了?看来你的外交官生涯还完全没有入门啊!就算是在整个国家具有影响力的党派,所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在议会表明自己的见解,努力说服其他人同意自己的倾向,而一位外交官,真正优秀的外交官,却能够通过一次接触、一个会面,以外交的手腕来实现保护国家和人民利益的目的,而不需要通过声嘶力竭的呼喊甚至赤裸裸的武力胁迫。”

看到冯.梅恩男爵频频朝自己眨眼睛,林恩勉强点点头:“您说的不无道理。”

尖脸老头以为自己轻而易举地赢得了胜利,他骄傲地说道:“对于你这样一位能力出众的优秀青年,我们乐于展现长辈的宽容:如果你确实是因为一时迷糊而错误地加入了这个小党派,和它划清界限,公开指证它的愚昧和反动,我们将恢复你的职务。一年,也许用不了一年,你就会升任一等参赞,试着在次等国家负责相对读力的岗位,从而获得非常宝贵的锻炼机会。”

“您的条件很诱人。”林恩笑道,依旧是轻蔑的笑容,而冯.梅恩男爵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真实态度,连忙插话说:“任何事情都应该经过深思熟虑做出决定,部长阁下,我们或许可以给霍斯特一个晚上好好想想。”

尖脸老头有些不屑地瞟了林恩一眼:“有些机会可是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您说得很对!”林恩鄙夷地看着对面那一脸得意的外交部大员,决意一针见血地结束这毫无意义的探视,也彻底摆明自己的立场:

“就说这监狱生活,许多缺乏勇气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体验到,而我自从被命运选定之后,就决意做一个遵循自我意志的人。24年前,昔曰元首因为啤酒馆政变而被判入狱五年,实际服刑8个月,在赫斯的帮助下完成了《我的奋斗》,实现了伟大的蜕变。我不敢拿自己跟元首相提并论,可我这段时间确实想了很多,也领悟了很多,这些都是舒服的办公室里体会不到的。当然了,我想你们完全有能力让我被判入狱更长时间,让我从头到脚好好反省,但你们迟早会听到人民发出的呐喊声。真理,永远掌握在人民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