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是说昨天跟倪澈胡搅蛮缠的那伙人吗?就是这个魏千戎姥姥家的一大帮子,魏千戎他妈叫孙菲菲,高中毕业就跟了魏令涛,被包养没两年就怀孕了,生了个儿子。于是孙家就鸡犬升天了,都指望着这个孩子跟魏家那边捞钱。后来查出了有毛病,这不下了血本过来治呢么,不能让摇钱树就这么死了,将来还指望这孩子分家产呢。想来那个肾亏的魏老爷子一辈子这么操劳,应该也没几年活头了吧,他们家子孙又多又复杂,家庭关系跟宫斗大戏似的,经常能在财经版和娱乐版看到魏家那些烂事。”

景澄对这些八卦没有兴趣,直接问,“说得上话吗?如果能让他们跟医院道个歉,解释一下,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景良辰白了他一眼,“大哥,你了解这种暴发户什么心态吗?他们那张原本比城墙还厚的面子差一点儿就比命还重要了!你还想让他们跟医院道歉?做梦吧你!如果倪澈能给人家磕头认错,说不定还能有戏。”

“不可能!”没等当事人知道自己被如何编排,景澄就先否定了这种方案,她能当场鞠上一躬大概已然是尊严的极限了,这还是看在自己的确夺了对方的手机这一无礼之举上,而且是为了保护他。

从来都是别人哄着她给她磕头认错的,倪澈什么时候肯轻易向人低头。就算她肯,他也不会同意。

“那只好等会儿我恬不知耻地去刷个脸了,不过不一定有效果啊,就算有效果,被我爸知道了很可能重新打断我的腿,这一个多月我就白养了。”

景澄看着他笑,“我觉得你现在挺适应的,就这样也没关系。哦,对了,还有个事儿。我上午入侵对方网站的时候走了个神儿,有可能ip被对方追踪到,可能医院这边要处理一下。”

景良辰腾地单腿蹦起来,“景澄,你又作的什么死,为什么刚才不先说这件事儿!”

他拎起拐杖急匆匆往外走,“让倪澈先在家凉快凉快吧,我得先处理你这件事,所有知情的人都要封口,监控录像全部要处理,医疗系统里的纪录或者加密或者删除……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景良辰跟念经似的往外赶,回头气呼呼地对景澄说,“你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跟我走,一块头皮屑都别留下,景澄我就不该听你的话给你带电脑过来!”

景澄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自己越发地像个濒危物种,一有风吹草动,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极限。这种感觉不时像薄膜一样,缠得他透不过气来,究竟是自己有病,还是他们这些惊弓之鸟有病?

路虎揽胜在住院楼偏门接景澄和景良辰,景良辰坐进车里拍拍车门,“这辆车是我爸特意给你定的,行政防弹版,防爆轮胎,防爆玻璃和车顶,侧面是防弹钢板,后舱加装了防弹内门,底盘防雷,b7级越野,ak47都扫不穿……怎么样?是不是牛逼上天了?比你爸那辆都结实!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开的时候千万小心点儿,万一撞车了,你这辆就会跟大坦克似的直接把对方给推平了,尤其是s/mart那种小虫子,估计连渣都剩不下,千万要手下留情啊。”

“用得着这么夸张吗?”景澄看了看并不十分特殊的内饰,脸上浮出无可奈何的笑,“或者以后出门我还得穿上防弹衣,不然你们干脆给我做件防弹钢甲穿着算了。”

“你能对自己负责一点吗?要是亡命徒找到你,这车也未必能护你周全。还记得之前网络赌球的案子吗?现在都还有寄给你的恐吓信,难道你都当治痔疮、卖保健品的小广告看了?”

景良辰这个太监急得不行,看见那个淡定的皇上就来气,“我都处理一遍,但愿是赶到对方前面了,这些天你给我老实点儿,如果再让我发现你没事到处跑,我就在家庭联席会议上第一个举双手赞成把你禁足在老宅子里。”

“或者你可以关注下最近什么人到医院打探消息,对方应该比我们更紧张。”景澄的十指交叠,相对的拇指肚互相摩挲,“尤其是冲着vip病区去的。”

景良辰的眼珠子差点儿被他自己斜得飞出来,牙根咬得酸疼,“千万别告诉我你是故意泄露行踪布的诱饵,景澄,你不能总是挑战我的底线……”

“我还没那么想死,对了,你刷脸刷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那副院长开会去了,改天再说吧。”景良辰欲言又止,“那个,有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更坏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景澄看着车窗外变换的街景,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就循序渐进地说吧,反正我这人禁不住刺激,你们下药太猛的话我可能会受不住。”

“你倒是还挺上道的,等会儿到了家就保持这种状态就对了,老太太在,他们也不敢怎么说你,实在不行你就装病,下一秒钟老太太就能把所有人都骂走。

坏消息就是关于倪澈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景澄点点头,“应该也不是刚刚知道的,至少上次在医院她救我那回应该就知道了吧,为什么那次不说,偏偏找这次她把我气病了才说……我知道你那个更坏的消息是什么。”

行政防弹版停在部队大院门口,新车还没来得及办理通行证,被门口站岗的武警直接拦住。景良辰落下车窗刷脸,车子被顺利放行。

路两旁的行道树郁郁葱葱,在头顶枝叶交握,如擎如盖,斑驳的树影缓缓流淌过漆面晶亮的黑色车身。

景良辰嘴唇抖了好几抖,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他们都希望你以后别再去见她。”

门神甲在一栋三层高青瓦小楼门前将车停好,下了车去后备箱里拎出景良辰的轮椅打开候在车外。

车子没熄火,景澄左手一推后排座椅,右手拉在副驾椅背上稍一借力,双腿笔直提起,矫捷的身姿直接从后排穿过座椅间的空隙落座在驾驶位上。

“我以后不再去见她。”景澄嗓音艰涩地说,“让他把车钥匙给我。”

门神甲没敢动,一直觑着景良辰的神色。景良辰无奈地冲他腆腆下颌,门神甲掏出钥匙递给景澄。

“哥……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总之……你别总为难自己,要是你真的放不下她,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里面的那些老家伙我帮你应付……”景良辰话没说完,已经在心里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就你心软,就你滥好人。

“其实她有男朋友了,”景澄双手紧紧握在方向盘上,似乎想努力抓住一丝操纵感,“这次她回来就是为了找他,是打她骂她她都不会放手的那种……我只是看不得她这样被人家欺负还死心塌地……可能是我这个起点实在太低了,所以世上除了我之外对她来说都是好男人……”

景澄顿了顿,侧过头对景良辰继续说道,“让她复职的事也不用太急,等两天吧,风头过去的,就当是让她好好休几天假。”

景良辰揣着颗灌了铅的心挪下了车,茫茫然看着车子朝来路驶离,禁不住喃喃,“不可能吧?这两个死心眼儿还能折腾出三角恋来?只要不打傻他,他都不会相信的。”

☆、你要多少(04)

倪澈正式被停职的第一天,童潜下了班就跑到她家来看她。

只见这位心大得能跑火车的倪医生用一只水晶鸭嘴夹拢住额上的碎发,一件基础款纯白圆领t搭配橙色亚麻短裤,盘起腿四平八稳地坐在床边,面前的电脑架在矮桌上,也不顾炎炎夏日的汗流浃背,正全神贯注地修改论文。

虽然还没入伏,但鲸市的春天偏短,六月流火,气温一日赛一日地蹦着高往上窜。

童潜在晚高峰的公交车上挤出一身臭汗,进门前还担心自己的形象不够好,见到倪澈才意识到对方根本不在乎形象。

他拎着一只楼下水果摊买的西瓜,“瓜都晒热了,先给你放冰箱里镇一镇,凉一点好吃。”

倪澈从屏幕上抬起眼睛,“我没冰箱,要不,把水槽堵上存些冷水镇一镇吧。”她这里的生活水平还停留在六七十年代,满屋子都难凑出四个现代化来。

童潜扯着t恤的领口抖了抖,果然,空调也没有,“你不是鲸市人吗?这里没有冰箱空调,夏天你怎么过?”

“入伏之前我会想着下单买一台空调。”她刚刚付了下一季度的房租,账/户余/额又归零了,本打算月底领了工资就改善生存环境的,现在看来恐怕又没戏了。

童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操作,没一会儿,倪澈的微信进来一条转账信息,两千块,“这是我给导师翻译资料赚的,你先拿去买空调,回头发了工资再还我,不是白借,利息是一顿饭,地方我选。”

倪澈没理会,只要她不点击收款,二十四小时之后这钱就会自动退回童潜的账户里,“我还不至于这么惨。”

“那你还等入伏才买?万一你一个人在家中暑了,谁知道?”

倪澈拿他没办法,解锁手机,“好吧,我现在就下单……呃,应该选几匹的?变频的好在哪里?”

“我来帮你选吧,”童潜冲她摊开手,“我知道,挑经济实惠的。”他接过倪澈的手机直接在上面查找,“这个美的的吧,一匹,你这小屋子足够用了,2399包安装。”

倪澈盯着价格思考了两秒钟,点点头,然后接过手机下单,信用卡付款。算算免息期,应该不至于挪腾不开。

“再买个蚊帐吧,这老楼的纱窗太差劲了,就你这么瘦,应该也没多少血,别再一晚上给蚊子喝干了……现在网上有那种单门小冰箱,适合你一个人用,三四百块钱,不然吃的放坏了容易肠胃炎……你这热水器是燃气的,用的时候注意安全……”

童潜跟消防安全检查组莅临指导似的,里里外外把这小房子转了个遍,提了很多个合理化建议,最后在厨房里冲了冲手说,“你好像从来不做饭?走吧,我请你吃饭去。”

倪澈忍不住笑,两腿一伸从床上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将手插/进短裤的大口袋里,“暖男,今后要是哪个姑娘嫁给你,可真是太有福气了!”

“你……瞎说什么呢?!”童潜的脖子脸颊明显在上色,不知所云地踯躅了一会儿突然又问,“你真这么觉得吗?”

“嗯,不过你还是别找个什么都不会的,那样你太吃亏了,你妈也不能乐意啊。”倪澈拎起手包在门口换鞋,跟他一道出去觅食。

“优势互补嘛,我们家个人的事情个人说了算,我妈才不会管东管西的呢。”童潜被倪澈无所谓的情绪感染,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对了,停职的事情你别太难过了,大家都知道你很冤,周主任会帮你说话的。”

“没什么,正好之前要投的一篇论文没空修改,编辑那边催了好几次了,等上刊了还能拿到稿费,起码赚个空调钱还不成问题。”

俩人在附近吃了顿晚饭,童潜送倪澈回来的路上有些蔫吧,“我下月就转急诊了,也不知道你这次要停职到什么时候,不会以后都没机会跟着你上台了吧?”

“小孩儿,还挺悲春伤秋的,跟谁学的?”倪澈抬手捏了下童潜的脸蛋,满指头的胶原蛋白,忍不住笑出来。这种超越性别的挑衅行为显然是没把对方当个小爷们儿看待,纯属招猫逗狗似的以大欺小。

“你!”童潜气得足足鼓了三圈,抬手徒劳地挡了下倪澈得逞后及时收回的手臂,闷哼一声,没等把人送到家门口,他自己先扭头气呼呼地下楼去了。

周二傍晚,倪澈接到了个陌生电话,是手机号,她正校对论文校对得来劲,直接当做骚扰电话无视了。不想两分钟后又进来一通陌生来电,看前四位是医院的号码。

这次她没敢怠慢,赶紧接了起来。对方语气亲昵,但声音完全不熟悉,“小倪啊,我是苏胜,这会儿说话方便吗?”

苏胜是谁?倪澈思考了几秒钟,记忆库中没搜索出这号人,“苏先生,您确定我们认识吗?”

“唉,你看看,看来我们还是平时跟你们一线的医生交流太少啊,你这来医院有三个月了吧,都还不认识我,我是风纪科的老苏,有印象了吧?”

倪澈觉得后脊梁上的汗毛一立,太有印象了,前天刚刚被他瞪了好几眼,人长什么样没记太清楚,眼神可谓没齿难忘,“哦,对不起,苏科长,平时对您难见真颜,实在不好意思。”

对方嘿嘿干笑了几声,“那个,老周没跟你说吗?”

倪澈觉得跟这种领导聊天累得脑仁儿疼,是话都说一半夹一半,万一哪句猜错了圣意,估计还得连累别人。她赶紧端正态度答道,“说了,周科长跟我说让我必须好好反省,深刻检讨……”

“哎呀,你看看,这个老周也真是的……小倪,我跟你说,你的事情我们领导已经调查清楚了,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院领导坚决站在真理的一边,绝不会牺牲医生的利益去迎合舆论,绝不能伤了我们医生的心……(此处省略一千字)……所以,从明天开始你正式复职!”

苏科长一番演讲没有换来掌声,独角戏唱得有些尴尬,匆匆结束了这段对倪澈来说莫名其妙的电话。我这是平安着陆了?没有通报也没有处分,还白捡两天假期?

倪澈想了一下,暂时能想到救她于水火的人只有景澄,用的是景家的关系吗?他昨天在微信里问她那句“值得吗”的时候,她就预感景澄知道她被停职的事了,只是他不直说,她也不想说破。

那他动用景家的关系帮自己,景家人听到她的名字难道不会极力反对吗?

正想着,电话又响,这回是周主任打过来的,“小倪,事情老苏都跟你细说了吧,明天准时到岗啊!他原本让我先跟你打个招呼,没想到电话却跑到我前头去了。”这位慢性子还嫌上别人动作快了。

“主任,我检讨还没写呢……”

“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赶紧回来上班,科里正缺人使唤呢。”他的语气像是老农在抱怨田里耕地的牛不够用,“人家魏总都派人过来道歉了,你差不多就行了,可别跟我这儿使小性儿。”

“魏总?哪个魏总?”倪澈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经历一场职场奇遇记,这边还等着触底呢,那边就势不可挡地反弹了。

“当然是魏家的那个魏总了,哦,不是那小孩的爸,好像是哥哥吧……叫什么来着?”也不知周主任在扭头问谁,随即脱口而出,“对,叫魏千行,魏千戎是他弟弟。”

倪澈的心口登时咚地一震,她怎么没想到那个叫魏千戎的五岁男孩可能跟魏千行扯上关系?

之前在会馆见到倪浚和倪焰跟魏千行混在一起,她并不吃惊,崇倪两家素来跟魏家有生意上的往来,魏千行这号人物她还是听过几耳朵的。

他在魏家也并非嫡出,守着家并不算肥的投资顾问公司,身份不很受宠,但这人胜在为人处世手腕高明,且是正当年,因此除了两个正房的哥哥,魏家的男丁里也就数他算个像模像样的继承者了。

“你是说,魏总派人帮我说情?”倪澈想让脑子转得再快些,她急于参透魏千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可惜玩心眼儿这种事情是她的短板,转了半天只能更加晕头转向。

周主任语重心长,“小倪啊,要说这有钱人里头也有明事理的,你看这个魏总就不一样嘛。人家不仅派人主动来解释误会,还为了表示歉意,给咱院捐赠了一批医疗设备,得饶人处且饶人,其实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怪不得风纪科科长能屈尊给她打电话,八成是以为她跟这位金主爸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吧……一头雾水已经不足以描述倪澈此刻的蒙圈,她感觉自己整个精神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

混沌之中,似有危险的猛兽潜伏其中,倪澈预感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相比之下她更愿意顺顺当当地接受处分,踏踏实实地挨过这阵暴风雨,迎来个正常的雨后初晴。现在的情况,就好比突然一柄大黑伞遮在头上,风雨暂时是看不到了,可头顶的电闪雷鸣依然还在,更不知那一片阴翳要覆盖到什么时候。

☆、你要多少(05)

“魏总,那位倪小姐今天已经正式复职上班了,这是捐赠那批医疗设备的清单,财务见您的签字立即打款。”左今以惯有的躬身姿势站在魏千行身侧,看着他大笔一挥潇洒签名。

“关于vip病区的那份名单,目前已经初步排查过,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另外,除了孙家同倪小姐之间的那场冲突之外,近一周之内那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名单上的人我会叫人继续留意,有消息再跟您汇报。”

魏千行小幅地点点头,冲左今一抬手,后者立即转身往外走。左今刚要拉开办公室那扇乌金木对开大门,门板就被人从外面呼啦一下推开,险些将他撞出鼻血。

倪焰跳脚从外面进来,也不管左今人还没闪利索,门也还没关严,便一巴掌拍在魏千行面前好几平方的金丝楠大班台上,探身咆哮,“魏少,咱们放着那么多正经事儿不做,您闲着没事儿逗我那个傻妹妹玩是几个意思?你要是真对她有兴趣,那简单,我让人给你弄回来就是了,犯不着你费这些闲工夫。”

魏千行推了推眼镜,面上挂着笑,眼神却是冷冷的,“阿焰,你大概是在里面呆烦了,所以出来之后格外只争朝夕吧……放松点儿,今后你的好日子多得是呢!游戏,总要慢慢玩才有意思对不对?”

倪焰把自己往椅子里一砸,二郎腿翘上天,撸着指根的戒指磨牙,“要不是他妈阿浚不让咱们动她,我早看她不顺眼了,死丫头吃里扒外,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要是你真看上她了,随意,不用跟她客气!”

魏千行不屑地摇摇头,“对倪家这么美丽的小姐可不能来那一套。”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到酒柜前选酒,专心而细致,“我答应兄弟的事情就不会食言,阿浚不希望我动她,我就不会动她,不过如果是她主动靠过来,那你们这些当哥哥的应该也没话说了对不对?倪澈,很有你姑姑当年的风采,而且更加……有味道。

我喜欢美丽的棋子,又好看,又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