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听说过这位不太好的名声,今日亲眼见了,是满眼的污秽,只恨那皇帝何苦那般爱权,逼她走到如此境地,当初倒不如出家了之。

唉……

她浅浅皱眉,心里早把那姓秦的揍了个鼻青脸肿,现实里却不好动手。她对自己稍作安慰,转瞬缓了脸色,把薄唇一勾带上笑意,大步上来,将一旁的姑娘们视作空气,快狠准地揪着秦傕的耳朵,到手便是一拧。

她的力气出奇大,断不会做样子。她当下是给气到了,出口的话也不指望能好。

“夫君,夫人我今晚给你亲个够可好?”她说话的语气是惯来的沉,无形中让人感到压抑。话是*的话,引人联翩遐想,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浑似要人命。

她本就不是什么会*的女人,木头疙瘩一个,处事直来直往,说话开门见三,半点没有女子该有的柔情。这也就罢了,因为杀敌太猛,又被扣了悍女的帽子。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秦傕分明见过她的容貌,晓得她并非传言中的无盐女,仍旧坚决以死拒婚吧。

哪个男人不喜欢娇娇,不喜欢似水柔情。且说目下,当众被夫人揪耳朵,显然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接受。

秦傕被揪了耳朵,感觉耳朵发痛,当即酒醒了一半,瞅着面前的美人实实在在打了个冷噤,这才想起来成亲之事似的。但酒劲儿未全消,他非但没收敛,反而嬉皮笑脸地抱住她的腰,两手十分孟浪地在她腰上来回磨蹭,嘴里蹦出的全是混帐话。

“好!好媳妇儿!本王今晚亲你个欲罢不能……嗯……求着本王还要!嗯……不不不,血溅银枪,该是求饶!”

☆、第5章 约法三章

“好!好媳妇儿!本王今晚亲你个欲罢不能……嗯……求着本王还要!嗯……不不不,血溅银枪,该是求饶!”

卫子楠当即红了脸,拽他的手发了僵。

军营五年生涯,光屁股的男人她没见过上千,也看过上百,早已百毒不侵。可从没有人敢对她这个将军之女,说如此露骨的话。

自然,也没人敢抱她的腰。现在这般样,秦傕勇气可嘉,乃是第一人。

面前这个成亲当日还逃婚的家伙,俨然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她总算忍无可忍,对自己后半生的命运生了一丝悲凉。

虽然上辈子沦为游魂时,曾见秦傕身先士卒,被逼得上阵抗敌,最后大义殉国,也非毫无可取之处。但至少现在,此人安逸惯了,甘愿做一滩烂泥。

拜堂得继续,洞房也得入,往后是否还得生儿育女,主持中馈,沦为彻底的深宅妇人也难说。她痛恨后宅,唯爱沙场,结果……

她可以反抗命运,可到底这枷锁着实太沉,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止一次地琢磨,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是个男儿身的,凡事都能洒洒脱脱。

“干你娘的!”揪耳朵的手陡然发力。

丈夫整个一混球,这个悍妻,她看来是当定了。

“哎哟,哎哎哎——”秦傕被她拧着耳朵,从地上拎了起来,俊俏的五官痛得皱成一团。他这滩烂泥到这个时候,总算也处在了清醒的关头,扭曲着一张脸骂上了,“混账!敢揪本王的耳朵!”

“跟我回去拜堂。”卫子楠没有心情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一手拿刀,一手揪着个王爷,大步流星找马去,半点没顾秦傕杀猪般叫了一路。

红鸾趴在窗口,见秦傕被丢在马上,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位不得了的卫将军英美的身影也渐行渐远,再一次捂着嘴巴笑起来。

柳香不解:“姐姐笑什么?”

红鸾笑眯眼:“笑咱们王爷,娶了位称心如意的王妃。”

柳香:“……都被揪耳朵了,这样还叫称心如意?唉,恒王妃如此厉害,王爷往后怕是难再赏脸我们醉月楼了。”

红鸾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味笑,毕竟有些话是永远不能同外人说的。柳香只是柳香,醉月楼的姑娘,可她红鸾却不只是红鸾,是这醉月楼的管事,更是恒王的人。

这么多年了,从二皇子到恒王,自家主子的戏总是那么足,不遗余力地将自己伪装成扶不起的阿斗。

他曾说,陛下嗜权如命,近乎病态,又正值不惑壮年,成年儿子一概大防。虽看太子得宠,三皇子权势渐重,背后指着他们的弯弓却早已拉满,只消一步行差踏错,箭在弦上随时可发。而他的生母萧贵妃一日盛宠不衰,他便一日不能展露才干,如此以求个均衡。

皇家无父子,此话不假。

什么时候陛下觉得自己老了,那才真的是到了夺嫡之时。在这之前,恒王,只是个渔翁,静看鹤蚌相争。

跟了恒王八载,红鸾深谙此理,而且很是信服。不说别的,且看太子和三皇子争得你死我活,秦傕却在后头一声不吭地混了个王爷当,又捡了个大将军媳妇。

高!

却不知今日那位失望透顶的恒王妃,日后晓得自家王爷才是真正的大才,该是个什么表情。红鸾想到此处,越发笑得深了。

朱雀大街上,人群久久不散。

大伙儿还是头一回见娶个媳妇儿,把自个儿弄得跟压寨夫人似的。就在卫将军离开没多久,只见她消失的方向疾驰而来骏马一匹,行到处引来大笑阵阵。一直伸长脖子张望的采薇待看清了,一时没给忍住,也十分不给面子地笑了出声,把傅泽志笑得一愣一愣的。

将军逆光策马而来,手提偃月长刀,如沙场归来威风凛凛。她周身的绛红喜袍被风吹得甚是服贴,好一幅鲜衣怒马,恣意快哉。

马背上打横驮着个白衣男子,看样子被颠得十分难受,手脚挣扎着想从马背上下来,动作分外滑稽。

有眼尖的认出来了。

那是恒王!

秦傕这一路嘴里断没歇过,碍于天潢贵胄最基本的教养,不便丢他皇帝老爹的脸,好歹是没骂脏话,却也谈不上什么好言好语。

想来他那花酒,应是终于醒了。

“夫为妻纲,天理纲常不可有违!悍妇!快放本王下来,莫逼本王休了你!”

“放肆!放了你个大肆!”

“……士可杀不可辱,你若再不给面子,本王当以死明志!”

卫子楠不吃他这套,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她要拜堂。骂便骂吧,押了回去拜了堂,往洞房里一送。

礼成。

这会儿她觉出几分味道,怎的好似自己劫了个压寨夫人。也不怪别人说她彪悍,她做的事从来只会越抹越黑。

“好!反了反了!”秦傕趴在马背上,从醉月楼到恒王府,被看热闹的人群看丢了城墙厚的脸后,终于是死了心,“礼崩乐坏,世风日下!今日本王要……”

不等他说完话,听够了糟心话的卫子楠翻下马背,只用一只手便将他拎下马来,大刀隔空一抛甩给彭成,枣红烈马丢给采薇,拽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往府里拖。

好一出强抢民夫的戏码。事已至此,她不介意再彪悍一点。

“停!”

刚走上台阶,秦傕突然扑向门柱,手脚并用地抱在柱子上,誓死不肯进门,活似接下来要把他剥皮抽筋似的。这当口上,这位浪荡子的脸上,难得露出点肃然表情,把卫子楠也给唬得愣了片刻神。

“要拜堂可以,你、你、你这女人嫁不出去也怪可怜。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谅你为大昭立下汗马功劳,本王勉为其难收了你这疯女人。而今约法三章,百姓皆为见证,就在此处拜天地。否则……否则本王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约法三章?

他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大伙儿都看着呢,不仅看着,还唯恐天下不乱地瞎起哄……这场昏礼,恐怕是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礼了。

卫子楠撒手,负手站得笔直,平静的脸上,除了微微的蹙眉,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如那些年站在军营擂台上,她从不惧怕登台挑战的将会是什么。且看这小子闹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治不了这混蛋么。

外人面前,她总是这般不苟言笑。

昏礼是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礼,那么,新娘就是天底下最爷们儿的新娘。

不怪她,她其实已有所收敛。倘若全然行止随心,秦傕绝无机会抱住一根儿柱子,就妄想和她谈条件。

昨夜长嫂宋氏千叮咛万嘱咐,劝她嫁人之后,好歹在人前装个乖媳妇儿的样子。那什么劳什子“将军”,大昭太平了,往后恐是用不着,就算有战事,也定不会派她出征,就别再老端着。如今在卫府,唯有长嫂会主动和她说话,只盼和她拉好关系,来日自己的儿子还能传承卫家长刀刀法,好歹有几分出息。

她没端着,脾气如此,改不了。不过宋氏的话自是有理,她当听取一二才是,这才压着脾气,听秦傕说他的“约法三章”。若有道理,便可接受,若无道理她还得来硬的。

秦傕被放了手,先是清了两声嗓子,人模狗样地理理衣冠,对着围观看热闹的布衣百姓拱手见礼,摆摊拉客的样子活像个卖艺的。若说天家之中哪一个最亲民,当属这位恒王,但凡能和他说得到一起去,哪管你是什么身份。

“咳咳……本王今日大喜的日子,请各位做个见证——我!秦傕,今日娶卫乾卫大将军之女,卫子楠为妻。”他顿顿,一手指天,一手拍着柱子,对于这件关乎后半生美好生活的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正经,“但凡事必遵循‘原则’二字,自古以来为妻者当恪守妇道,以夫为天,绝对不能……不能殴打丈夫!若卫姑娘办不到,哪怕是陛下赐婚,本王也敢誓死捍卫夫纲!这块柱子,当是见证之一!”

他说得铿锵有力,尤其拍柱子强调的时候,相当严肃。

人群却不厚道的传来一阵嬉笑。

也就是说,拜堂可以,但你得保证以后不打老子。别的什么妇德妇功都不重要,也不指望一个悍妇能做到。

这有何难,卫子楠本就不是什么残暴之人,战场上的杀戮,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法。采薇可以作证,她私底下除了爱飙粗话,没别的毛病,今日这混账被揪耳朵,丢尽颜面,皆是他自找的。

秦傕说完了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就等她点头或是摇头。

卫子楠笑得揶揄,不置可否,说话的力道很轻,薄哑的声音却传得很开:“恒王要约法三章,只谈你的未免不公平。我这里也定了个规矩,王爷若能遵守,我自当管好自己的拳脚。若是概不接受,陛下赐了婚,为人臣子的也不敢抗旨。今日王爷倘若非要以死明志,来日我必会守好这个寡。”

尚未礼成,就谈到了守寡问题,好生晦气。她的意思么,也很明显——我也有条件,你要么死,要么接受,概不接受威胁。

☆、第6章 洞房花烛

卫子楠的条件,未免太不把为妻者的本分放在眼里。

不出意外的,人群再度传来一阵哄笑。

“成亲以后,王爷不可再沾染任何别的女人,亦不可夜不归宿。仅此两条,不难办到,王爷觉得是否可行?”她站在门前,负手而立,神情淡然,有着说一不二的气韵,叫人没来由的心中生怯。

秦傕却是个没眼力见儿的,听罢连连摆手,指指他称为“见证人”的布衣百姓们,表示极大的不满。

“本王只有一条,你怎能搬出两条!”

卫子楠活动活动手腕:“改成三条也可,让我想想……”

“打住!你别想了。”秦傕气得差点下嘴啃柱子。连回答也是漫不经心的她,是当真不在意他撞不撞死的。

他表面气急败坏,内心却在暗笑,颇有些无奈。看来这条件是别谈了,人家铁了心要嫁给他,也只能怪自己,生得太俊,一不留神就勾得这女人非他不嫁。

罪过罪过……

于是乎,也就真的不谈的。

“本王认栽!”秦傕顿了顿,大力清清嗓,“悍妇你听好,来日你动一回拳脚,本王纳一房小妾!”

“王爷放心,不会有机会纳妾。”

心惊胆颤了一下午的傅泽志,忍不住问一旁的采薇:“不会到头来,恒王府的小妾多到养不起吧?”

采薇瞪圆了眼睛:“污蔑!我们将军连下人都不打,怎能打王爷!”

傅泽志:“一夜坑杀二十万高北大军,难道不是残暴至极?”

采薇:“高北蛮族罪有应得,我们将军从不欺负弱小。”

傅泽志:“……”哦,原来王爷是弱小。

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儿的,大吼了一声:“哟呵!吉时都快过了,怎么还不拜堂——”

就是就是,恒王不是说了求百姓见证,当众拜堂的么!随着这声吼,看客们开始起哄,要求拜堂声此起彼伏,眼里哪里还有什么尊卑之别,一个个不怕死地调侃起恒王和大将军。

要不怎么说,这是场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礼呢。

卫子楠扶额,心中一沉,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只能不着边际地过下去,便有些头疼。希望这家伙能如上一世那般,稍稍醒悟过来几分也是好的。不过看样子,没了大风大浪,他怕是这辈子也醒不过来了吧。

秦傕却是个随性的,难讲什么规矩,被人群这么瞎起哄,便忘了痛,极有派头的把手朝傅泽志一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