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想法在尹东涵心里暗暗打着草稿。

“亲爱的?”尹东涵没有扭头对着天花板,向杨舷试探地问了句:“你睡了吗,杨舷?”

没有回应。

尹东涵侧了侧眼,杨舷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呼吸的幅度小而轻,但呼吸声绵长而轻柔,是装不出来的。

确定他睡熟了,尹东涵轻轻掀开自己那边的被角,不说有声,连风都没有掀起一点。

“哎,少东家你?”

“嘘——”尹东涵用身子挡上门缝,尽量让门外的光亮少进去些,再下压把手,轻合上门。

机场——

这是今年第多少次来到这个地方了?

杨舷不由觉得好像哪次他和尹东涵大事小情的开端都是在机场。

怎么形容这个地方最为贴切呢?

是他从天津回来尹东涵的那捧碎冰蓝给他带来的感动,是满心欢喜地奔向了夺了肖赛亚军回国的尹东涵时被不小心的忽略的失落,还是当下跨了半个地球、两个国家、四年甚至更久,一万四千公里的长跑的起点……

如果上苍也书写世态人情,如果他和尹东涵的故事可以被有幸编写成册,那么他就可以在求同存异之后笃定地回答出

——这就是那条线索,贯穿了他们故事的始终、头末。

杨舷为一袭黑风衣的尹东涵围上围巾。

两人相顾无言。

机场落地窗透来的清凉的蓝色光线笼罩着他们,二人挺拔的影子倒映在光滑的地面上,被拉得很长。

杨舷看着尹东涵快要哭出来的眼睛,伸出双手扶在他两边脸上。

左手中指上套着的戒指贴着尹东涵的右脸颊,玫瑰花瓣上方就是尹东涵右眼卧蚕下那颗平常不细看就很难看见的泪痣。

杨舷罕见地哄他:“哎呀,我们又不会因为异地恋分手,几天之前咱们商量好的原则你不会忘了吧,‘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我不喜欢强行煽情。”

尹东涵就势握上杨舷的左手,在他手心里浅浅落下一吻。

他一直就很喜欢杨舷的左手,喜欢他握上琴头,在四弦间压按游走的样子,轻盈灵巧。

而且这只不可方物的左手中指上还带着自己送的戒指。

仅有十八岁的尹东涵涉世未深,尚无从准确地讲出这种特别的悸动。

如果硬要解释的话,那就是,他觉得他占有了一件艺术品。

“东涵,保重。”

“你也是,等我。”

……

杨舷目送着尹东涵登机,目送着他飞向世界的另一端。

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这么来去匆匆的。

几个小时后,飞机跨过了180度经线。尹东涵倚窗,下眺云海。

杨舷,之后就是你比我先见到这个世界了。

杨舷回校后久久不能平静,就像是偶像演唱会散场后刚从场馆走出来的歌迷,戒断反应强烈到阻碍他如常回到现实生活中。

他足足缓了一个上午,下午才回到琴房,取出他两天都没有碰过的琴。

他拉开琴盒的那一刻,又有什么东西飞出来了。

这一幕他似曾相识,不过这次是一封手写长信。

那信封精致,还是用火漆印做的密封。

杨舷不忍破坏那块徽章一样圆润华丽的火漆,只想让它完完整整的,便从侧面小心撕开了信封。

他蹲坐在角落里,靠着墙角。

展信佳,见字如晤。

我秉笔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你正熟睡;而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又或许还在飞机上,向下望着云海,还有可能因为晚点、天气,滞留在了中转的北京……这一切都取决于你何时打开琴盒,何时发现我捧出的这一抔待收的真心。

杨舷,如我生命般重要的杨舷。我真的是要和你好好道歉,但每次说出口都情难自己,也许这就是在提醒我要写下这封长信。

对不起,我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感,这么冒失地和你开始,让比我年纪更小的你经历一场异国恋。我曾经信誓旦旦地扬言,说,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对任何一个人负责,如果只因为我单方面的意愿就去草率地开始一段感情,只会耽误了对方。我那时那么透彻,只可惜,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会让当时的我失望吧。

这段感情里,我注定是亏欠更多的那一方。杨舷,如我生命般重要的杨舷,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有什么对现状的不满,就敞亮地提出来吧,不论是出于对你的歉意,还是我身为你的爱人的责任,我都会尽力迎合你的。

杨舷,如我生命般重要的杨舷,我爱你,我爱你拉琴时的一止一容,一颦一笑,我爱你对理想的执着,我爱你面对着现实的凌落狼狈,孤注一掷被逼到墙角仍不放手的信仰。你还是个哥哥,这也是我一直最钦慕你的地方,你总有种与生俱来的担当,需要我几乎用上毕生去学习。我也希望我可以再去经历更多时间的沉淀,然后尽早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值得你依赖。

杨舷,我会全力以赴做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杨舷,如我生命般重要的杨舷,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生活在光亮里,并不代表所有人如是,我是幸运的人,我更应将我享受的光亮播散出去。谢谢你教会我如何去收敛尚不可称之为锋芒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成就。杨舷,如我生命般重要的杨舷,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靠近你,就像我以火的思想,在风里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