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迟疑着,问她,“我同你一起去可行么?你别笑话我乡下人迷信的,老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这右眼皮跳的打闪一样儿,心里担心庭降他出什么事儿。你就说我是新买来伺候人的,我不说是找庭降的就是了,奈奈姑娘,行么?”

奈奈瞧瞧她,“你倒是个痴情的姑娘,罢了,你换身衣裳,咱们一会儿就出府。”

日头才冒出个头,奈奈就挎着食盒带长生一起来提刑司送饭,守门的衙差听完奈奈的来意,惊讶道:“咱们大人今儿还没来当值呀。”

也是巧了,刚好昨儿在灯会上执事的书生在旁边买东西,听了一耳朵他们的对话,凑过来道:“你们提刑司的消息也太不灵便了,这事儿整个长安城都传开了,昨儿晚上官家亲临灯会,遇着了刺客,李大人给官家挡了一刀,也不知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你们找李大人,还是快些进宫里头去打听打听罢。”

奈奈手里头的饭盒啪嗒落地上打翻了,脱口道:“天爷啊,主子她怎么……都怪我昨儿就该跟着主子去灯会的,可怎么才好?”

衙差到还是个有脑子的,“不是宫里头还没传话回来么?咱们大人指定还活着,小的身份不够是指定进不到宫里头看大人了,姑娘你看看是不是能进宫里头看看?现在就去罢。”

奈奈思前想后,想了一圈才觉得进宫这事儿得去求双喜,双喜在宫里头好赖有个亲姑姑是尚仪署女官。便折了道去文府上。

双喜给婆母请过安正往自个儿房里头来,被奈奈半路截下来,听说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哪里还来的及换什么衣裳,穿着常服拉着奈奈风风火火就闯宫里头来了。

等见了崔姑姑,双喜被崔姑姑骂了几句,到底是亲姑侄,骂完了给她想法子,道:“我叫人去知会廷牧公公一声,你俩先在我这里等着,听说官家和大殿都在守着她,你们也不能急。”

双喜绞着帕子,砸一下大腿,“我说,她也是傻了,这回真要有个好歹,就是拿把尖刀子直接捅掌印的心头,上次给寿王那个善妒的小妾从峭崖上推下去,冯掌印直接把人都劈碎了,她还这样不顾自己身子,回头那阎王样的性子,还不得造反?哪还有个好结果的。”

崔尚宫瞪她,“浑话,这是宫里,你嫁了人越发是口无遮拦了,造反这话儿是能随便说的?空穴来风可是会害死人。”

双喜愤愤,“还不许人说话了?官家身边那么多高手,怎么就用她一个女子挡刀了?”

奈奈抹眼泪,“主子的性子就是实,瞧着平日里头什么都不在乎的,可遇事儿就没有她不去顶的,其实她心里想碌碌无为一辈子,哪知道就过得这么不踏实,她不找灾,灾来找她。”

廷牧颠颠的来,见了双喜和奈奈,也是耷拉着头,“这事儿咱家偷偷给主子递信儿了,叫丁颐海去的。这会儿官家已经去歇了,折腾一晚上也是磨人,眼下大殿还在大姑跟前守着,你们跟着我来罢,一会儿到了地方,我进去劝说大殿先回去歇歇,你们进去瞧瞧人,我这近不得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你们瞧完给我说道说道,我也好心里踏实。”

这边他们三个离开尚仪署到了大殿,廷牧先去叫庭降。

庭降心里是从昨儿一直懊恼到现在,眼窝都凹陷下去了,他又不能进里头去瞧人,搁外头忐忑不安的都快把自个儿折腾死了。

若不是他提议要去看灯,就不会遇上这么糟心的事儿,直怪自己是个心里头糊涂的,简直是个糊涂蛋。

廷牧呵呵腰,“大殿,您守在这里一晚上了,先去歇了吧,这里有医女和医官看着,有事儿奴才再去给您禀告。”

庭降站起来,有气无力的,“成吧,廷牧你多费费心,一会儿记得去叫本殿。”

他往里头望一眼,叹气,背着手走了。

贵人们都请走了,大家也就都不用拘着,几个医官也是撑不住了,瘫在地上的,倚着墙歇息的,擦冷汗,总算是舒了口气。

廷牧把双喜和奈奈叫进来,指指里头,“秦艽医女在守着,你们快过去搭把手,咱家怕只有她一个,时间长了也是撑不住。”

允淑这会儿已经没知觉了,也不晓得这么多人担心她。

熬了一天一夜,她又起了高烧,几个医官琢磨着,这回来势汹汹的,给她亲诊过脉,如实禀官家,道:“今夜最是凶险,离不得人,伤口已经止住血了,若是挺过这一晚,明儿就能活了。”

满屋子的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一夜喂了五次汤药,到了天明的时候,秦艽再摸她额头,大喜过望,喊道:“成了成了,退烧了,下午就能服滋补的汤药了。”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整个屋里头都开心的掉眼泪。

双喜握着奈奈的手,直泣,“她到底是个命大的,这样都能活了,她实在是个命大的。”

两个人又是哭又是笑,总算放下心来,奈奈就继续留在宫里头服侍允淑,医官们也回去歇了,轮番来看诊。

双喜离府两天,也不得不回了,府上还有诸多事儿得操持。

庭降守着允淑,亲自喂汤喂药,奈奈守在一边儿,踌躇两天终还是开了口。

“大殿,有个叫长生的姑娘,已经在承恩园住了好些日子了,天天忧心着您呢,您得空了,是不是过去看看她?”

见庭降没答话,她继续试探道:“给她报个平安也是好的,到底是救过您性命的姑娘。”

庭降搁了药碗,“我知道了,明儿再去罢。”

奈奈说是,转身出去倒水,开门顿时眼圈一红,委屈的巴巴喊了一声,“掌印大人,您可回来了。”

庭降听她喊人,扭头看冯玄畅。

“厂臣怎么回了?钱塘那边都安置妥当了么?”

冯玄畅对奈奈摆摆手,示意她下去,进门来给庭降揖礼,“臣请大殿安,钱塘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大殿近来清闲?许久没去先生课上读书了罢。”

庭降搁下药碗,“课业也不是很紧要,倒是让厂臣操心了。”看看睡着的允淑,他起身,道:“厂臣是特意回来瞧李允淑的?”

冯玄畅嗯一声,到床边坐下来,“劳烦大殿一直照顾她,大殿也累了,且回去歇歇吧,臣来照看就是了。”

庭降低头沉思片刻,直白道:“本殿知道厂臣心里喜欢李允淑,本殿心里头也是极喜欢她的。”

冯玄畅替允淑擦擦脸,淡淡笑了笑,“大殿说什么,臣一个太监,哪里敢有什么情爱的想法?臣也不想李大人如花似玉年纪轻轻就跟着臣独守空房,大殿不必同臣来谈什么心,臣听说,长生姑娘还在等着大殿呢,大殿且先去操心长生姑娘的事儿吧。”

庭降怔了怔,这事儿确然是个棘手的事。

他也没再说什么,急匆匆的走了。

允淑恍恍惚惚的,她心口还是疼,但是方才听大监大人说话了,说的话不中听,她有些生气,索性闭了闭眼,没理他。

这一睡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浑浑噩噩的,突然就觉得身子没那么沉了。

她睁眼,正瞧见早晨的曦光,奈奈在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屋里头没旁的人。

她舔舔有些干的嘴唇,唤奈奈,“渴了。”

奈奈手一僵,扑过来抱她,“主子,您好了?心口还疼吗?”

她点点头,“还有一点。”

“疼好。”奈奈松开她笑,“疼好,疼就好,主子,奴婢总算又听见您说话了。”她指指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咱们今儿得出宫回府了,廷牧公公给咱们备了马车,一会儿叫小黄门来抬您出去,对了,主子您太虚了,回去得好好养着,官家赏了好多人参,补气益血的。”

她点点头,问奈奈,“大监大人回来了么?”

奈奈答应着,“回来了回来了,今儿一早去上朝了,还没回呢,钱塘那边也好,都好,那些刺客拉去了东厂,是掌印大人亲审的,您放心罢,都是寿王的人,扎了您一刀的锦衣卫,听说也是寿王的余党,大监大人给您出气了的。”

她还想着大监大人说过那句话,存着气呢,什么臣也不想李大人如花似玉年纪轻轻的就跟着臣独守空房。

独守空房是吧?她记着他了。

奈奈服侍她回了承恩园,皇宫里头再好,也比不得自己的地盘踏实,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比不得自己的狗窝,在自个儿府上歇一日,比在皇宫里歇三天还舒坦。

她如今身上有伤,不宜经常走动,又过起了米虫的日子,没事儿搬个椅子做外头晒晒太阳,吹吹风,惬意的像个隐士。

冯玄畅来的时候,她正躺在躺椅上睡觉,翻身的时候,被硌到胳膊,睁眼才发现自己躺冯玄畅怀里头,脸贴着脸,近在咫尺的。

她有气,没同他说话。

冯玄畅捏捏她鼻子,道:“你护驾有功,官家要给你指婚。”

第93章 是我

她立刻抖擞了精神, 挪挪身子坐起来,挺直了腰板硬气道:“官家给我指婚?我舍身挡刀可不是为了找婆家的,长安城里哪有什么好的亲事?各家的公子哥儿什么样儿的, 我提刑司里头桩桩都有底儿,这是要把我指给哪家纨绔子弟?我这就进宫去请官家收回成命。”

他把她拉回怀里,掩她的口,“都是朝廷命官了,怎么还这样沉不住气的?这样的性子,就是免死金牌到了你手里头,怕也不好使了。”

她挣扎,拽他的袖子愤愤,“你是个心肠子曲曲绕绕百八十道弯儿的,你心里想什么的我不晓得,反正官家要指婚的是我, 又不是你, 你自然是不着急。”

他摸摸她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回他是想明白了,只要还顶着太监的名头, 就不可能正正经经的同她做夫妻,官家如今还用得着他的时候,就得早做谋算,他手里头攥着能谈条件的筹码, 回头早早卸了肩上这些腌臜活计, 带着她去寻处僻静地儿建桩子,他手里头有的是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吃喝三代都是够了。

其实, 做这掌印无趣透了,勾心斗角卑躬屈膝这样的事儿,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若是有个契机能让他金蝉脱壳,他简直求之不得。

强压下心头的冲动,他指指自己,“是我。”

她眉毛直挑起来,“是你是你,是你什么?官家还真能把你指给谁家的贵公子了?就是指了,人家也断没有龙阳之好的,即使有,也没人敢在家里头供上您这么一尊阎王爷。”

她仰着脸,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才满月的老虎幼崽子,颐养的滋润,奶凶奶凶的。

他捏她下巴,狠狠在她脸颊上亲一口,“官家把你指给我做夫人,可欢喜?”

允淑觉得心惊,前头他同庭降可不是这样说的,不是说不耽误她的么?不是说,跟着他要独守空房,他于心不忍的么?

这人真是奇怪,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她都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了。

她背过身,嗡哝,“不真欢喜,大监大人,奴累了,想歇会子,您躺会儿就回了罢,这么……这么样叫人瞧见不好。”

他扳她肩膀,把她掰过来对着自己,吻她的眼睛,捧住了她的脸,他心里揪的难受,想到她傻子一样从来不会护自己,决定跟她约法三章。

“允淑,以后不要再拿自己去给别人挡刀子,赶明儿我来教你防身的拳脚功夫,叫你去战场上拼杀是不能够,平日里对付小毛贼那三脚猫的招式,是很管用的。”

她哦一声,“成罢,不过您平日里忙的紧,这事儿是我不周全,合该让覃时早早教教我几招防身的。”

他叹气,看得出来她在置气,却不知道为的什么。

“这次回来,晓得你又受伤了,我心里头跟嵌了根钉子一样,本来官家说今年事儿太多,想等明年再让我成家室,我琢磨着你这样横生变故的,叫我吃不消,索性就求了下月初八的吉庆,到时候咱们成亲,一定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回。往后你在我身边了,我能光明正大护着你,心里也踏实。”

她捏捏耳朵,闭了眼,也没搭话,心里头是高兴的。

冯玄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哄也哄不成,脸上也没个笑模样,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可是还不舒坦?

奈奈打外头回来,硬着头皮给他揖礼,她实在不愿做个没眼色的,可是那头儿鹿和公主闹腾的厉害,她也无法,只得知会一声,禀道:“掌印大人,主子,鹿和公主得了好玩意儿,正新鲜的不行,这会子吵着要主子过去瞧瞧呢。”

他把允淑揽在怀里,护犊子似的,“有什么可瞧的?你给她说一声,你主子这会儿困得慌,回头睡醒了再过去同她玩耍,叫她自己先玩儿着。”

奈奈为难,“鹿和公主说了,就这会子要主子瞧,主子若是不过去,她就亲过来,横竖奴婢是拦不住的。”

话音儿才落,鹿和公主已经风一样跑来了允淑的院里,手里拿着个叮当作响的物件儿,瞧着眼前这幅场景,给她看傻了,愣愣的站在一步之外,指着允淑捂了嘴。

允淑人还被冯玄畅捂在怀里,这会儿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这样不避嫌的躺在一处,这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举动。

她捂脸,装睡罢。

鹿和公主惊讶过后,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心上,西戎民风彪悍,大姑娘小伙子的都是在马背上就成家立业了,她们游牧族根本就没长安城里头这样,姑娘和哥儿都是囚在笼子里的燕雀,彼此思慕还要顾及礼法,多累得慌的。

她去摇允淑,“姐姐,你起来看呢,这玩意儿真是好玩儿,也不知道叫什么,你识得么?”

等了半天,允淑也没答话,她有些急了,推搡冯玄畅,“她不是才受了伤,也没好的,你这样窝着她不得劲,快些松了,往后有亲热的时候,不差这会子。”

他不松手,指指鹿和公主手里头的玩意儿,解说道:“这个叫九连环,允淑不会玩儿这个,这个玩的好的,是言煦,赶明儿我叫言煦来陪你一起玩儿。”

瞧他把允淑护的严实,生怕给人抢了去,鹿和公主撇撇嘴,“小气吧啦的人。”

允淑心里赞同的猛点头,就是个小气吧啦的人来着。

鹿和公主等半天无趣了,提着九连环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

允淑睡醒一觉,太阳已经落山了。她揉揉眼,问奈奈,:“他什么时候走的?”

奈奈忙道:“没走,在厨房呢,方才丁爷过来了,两个人说了会话儿。”她扶允淑起来,小声道,“主子,奴婢觉着,丁爷这会儿得怪为难的,您晓得吧,丁爷喜欢您,听说您被官家指婚了,特地过来找您说话,哪里知道好巧不巧的,正撞上掌印在呢,您睡的深,没瞧见掌印大人脸都绿了,把人给叫厨房里头去,这会子也不知道人还好不好。”

允淑扶额,这人又犯哪根儿神经呢,

她捂着心口从躺椅上下来,担忧道:“走罢,咱去瞧瞧宝儿哥,他那样朴实的人,哪里是大监大人的对手,指不定给他怎么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