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月,日在东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征;律中蕤宾;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上林苑,长池边上。

扶苏身穿玄衣纁裳,一步一顿走上搭建好的祭坛。

祭坛周围,遍插描绘着游龙的黑色大旗,而在台下,舞动着一百二十八个手持五色羽毛扇子的文武舞者。

如果按照后世的说法,今天是端午节,因为祭祀屈原,故而放假一天,调休两天……

但在秦国,这是举行雩[yú]祭的日子。

所谓雩祭,就是用隆盛的音乐和典礼,向山川河流,也就是龙神祷告,以祈求风调雨顺,能有一个好的收成。

嗯,配祭的还有古昔有功德在民间的百官卿士。

所以扶苏夹带了点私货,给山东六国也分了几个名额。

在扶苏身旁,郑国颤颤巍巍,双手捧着一个高脚的陶盘。

陶盘里盛放的,是刚刚成熟的黍米。

这就是今天的祭品。

当扶苏接过陶盆,献到祭坛上,然后带着群臣一起喝了一杯防瘟疫驱五毒的雄黄酒之后,就进入了另外一个环节。

赛龙舟!

扶苏在走下祭坛的一瞬,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用木牌雕刻的龙神,不由轻笑一声。

要是按照此刻流传在咸阳城的说法,所谓龙神,曾经就藏在他腰间的这一方玉印之中。

嗯,陈平重新将‘山鬼事情’魔改了一下。

原本‘山鬼’所说的,以此还祖龙,被改成了,以祖龙献始皇帝。

也就是说,因为始皇帝不仅仅是人间的皇帝,而且还是黑帝,是代表水德的北方天帝,所以祖龙藏身在始皇帝丢失的一块玉印之中,效忠护佑与他。

至于今年祖龙死,则是始皇帝修行圆满,重登天帝之位,而祖龙也借助着这一机会,褪去了曾经的身体,追随在始皇帝身边,成就了真正的龙神!

虽说君权神授,但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谁人有德,上天就垂青于谁,让谁当皇帝。

但如果天有自己的意志呢?

天,就是皇帝的亲爹,或直系祖先呢?

扶苏看了看前来观龙舟的士庶,也许这样的说法,可能会对人心有所禁锢,但总比四分五裂,相互厮杀到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要强吧!

而且他还坚信,一个能吼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民族,是绝对不会被这一理论所束缚太久!

不施仁政,让大家都活不下去去了,别说祖宗是神,即便是神灵下凡了,也照杀!

想到这里,扶苏脚步略显轻快,再有不久,他就不仅仅是皇帝了,而且还是神之子!

嗯,神圣大秦帝国!

果然,罗马正统在大秦!

…………

临淄郡,临淄县。

齐地虽然没有赛龙舟的风俗,但临淄县城之外,却临时搭建了两座集市,其内朝满夕盈,民众无不吹芋鼓琵、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者。

这里面,有些是无偿表演自娱自乐的,但更多的,则是要有钱的捧个钱场的起点作者(划掉),卖艺之人。

突然之间,远处的驰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人们走出集市,只见道路中央,禁止黔首踏足的地方,行进着一支一眼望不到边界的军队。

一面面黑色的秦字战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如果仔细听,甚至能够听到军队新进间,士兵们喊着口号的声音。

这声音?

似乎是关中一带的秦人!

这,是一支老秦人组成的军队!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一时之间,很多卖艺者匆匆收拾起吃饭的家伙,一溜烟离去。

而那些斗鸡、走犬、六博之人,也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律禁止士民赌博,只是这些项目是齐地传统风俗,地方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不告则官不究了!

但现在不同了,上一次关中的秦军到来的时候,还是王贲灭齐的时候。

所以很多上了年纪的齐人,纷纷训诫起自己的小孩,禁止他们离开里坊一步,不准四处乱逛!

片刻之后,举着秦字大旗的军队抵达临淄县城之下。

他们所见到的,是高高升起的吊桥,以及城墙上手持强弩长戟的军队。

不过他们并不生气,这是本地的守将应该要做的举措。

谷/span相反,如果他们径直进入县城,本地的守将才会被问罪!

俄顷,侯封高举牦牛尾做的节杖,身后跟着一队身穿御赐獬豸袍的绣衣郎,策马走到吊桥边。

“此乃廷尉右丞侯封,奉旨巡行天下,速让郡守,郡丞,监御史出城迎接!”

一个嗓门很大的绣衣郎策马原地盘桓,大声吆喝。

而城墙上的守将自然不敢怠慢,毕竟侯封一行数千人,浩浩荡荡沿着官路而来,要说他们完全不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就像细柳营的士兵把皇帝车驾挡回去一样,这些全是应有的流程。

把守大营的士兵,也许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样,但皇帝车驾的样子他要是不知道,那也是不可能的!

侯封等待着吊桥降下的时候,询问跟在身边的贯高:“从渔阳调的郡兵,现在到哪了?”

贯高低头拱手道:“回老师的话,应该就是这几日,就会在临淄郡登陆了。”

经历过秘密处决魏豹之后,贯高和白无忌一起,正式拜侯封为师,研习起韩非子所总结的法家之道。

侯封点点头,心中稍安。

这次他从河内郡直扑临淄郡,就是为了打当地豪强一个措手不及。

为此,他带了从关中挑选的三千秦卒,以及沿途抽调的各郡郡兵。

此刻他的总兵力共有七千多,再加上临时向皇帝请命,从渔阳调来的五千郡兵,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足以压制住临淄本地的军队。

当然了,侯封手中的印信只能调动不超过一万人的军队,所以那五千渔阳郡兵,只是用来接管临淄郡城防,以及武库用,并不归他直接指挥。

侯封手下最精锐的,是那三千从关中带出的秦卒。

在扶苏的有意放纵下,这三千人几乎全部是参加过灭齐之战的老兵。

齐人,他们熟得很!

所以才有了之前的一幕,仅仅凭借歌声,就到了路上无行人的地步。

片刻后,临淄郡郡守带着全城的官吏出迎。

在验看过节杖,文书无误后,他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叩拜礼。

毕竟他们这是和象征皇帝权威的仪仗的初次见面,大礼还是要有的,之后再见到,只是拱手下拜就行了。

两天之后,郡府大堂。

侯封毫不客气的在主位坐下,身边站着两行手握贯虹刀的绣衣郎。

“本巡访使今日来此,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收到了一份密报,说是临淄郡有很多豪强大户,勾连官府,藏匿田亩、人口。”

说完,他鹰隼一样的眼神扫过所有人。

心有戚戚然者有之,面露欣喜之色者有之,愤恨不已者也有之……

当然,大多数的秦吏都面无表情,好像侯封说的和他们毫无干系。

侯封微微一笑,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

他微微摆手,十几个膀大腰圆的郡兵从门外,抬进三个巨大的铁、木结构的箱子。

那箱子整体呈现圆柱形,中间部位开有一个大孔,看上去,有点像是后世的邮筒。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侯封笑着说道:“这,就是‘密匦[guǐ]’,你们中有很多人也许听说过,也许没听说过。”

“不过不管你听没听说过,本巡访使都要在这里重新说一遍。”

“东面的青色箱子,名为‘延恩匦’,塞毛遂自荐的求职信,无论士庶,乃至隶臣,只要有一技之长,必可因才施用!”

“西面的白色箱子,名为‘伸冤匦’,顾名思义,就是有什么冤假错案啊,都可以投进去!”

“至于中间这个黑色的箱子,那就厉害了,名为‘告缗匦’!什么意思呢?就是凡有官员豪强,名下登记的田亩人口数,和实际的不符合的,告缗一经查实,被告之人的一半家产,将作为奖励下发!”

侯封的话音未落,一个角落中的秦吏猛地翻了个白眼,顿时倒在地上抽抽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

“羊角风犯了,快,快堵住他的嘴,小心咬断舌头!”

一时之间,整个郡府大堂乱糟糟的如同赶集。

贯高歪着头,小声嘀咕:“临淄郡的官吏,心里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河内郡那帮人,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也不过尿了一地……”

白无忌则摇摇头说道:“他们不过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商量着怎么对付我们罢了!”

贯高微微皱眉:“对付我们?临淄郡兵全部缴械,武库被封。他们凭什么?凭本地这些被吓破了胆的乡民?”

白无忌呲笑一声:“吓破胆?你确定?”

贯高摇了摇头说道:“告缗令一出,你确定那些乡民会和我们过不去?”

侯封轻轻咳嗽一声:“闭嘴!”

他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官吏说道:“本巡访使不是那种不近人情之人,三天之内,尔等只要如实上报自己的财产,就可以在告缗令的豁免之列!可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