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极庙七里之外的一处土台。

尽管此时的温度并不算高,但若是穿着一层又一层的朝服,站在大太阳之下的话,体质稍微弱一点的人,还真是接受不了。

于是,就在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时候,一骑飞驰而来。

“皇帝车架已至极庙——”

中书谒者左丞陈平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陛下到了极庙,还要沐浴更衣……也就是说,距离迎夏正式开始,还要有一个时辰!”

站在他身旁的张苍则促狭一笑:“嗯,你这是心有怨怼啊,正好我这个月还差一个弹劾指标……”

陈平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你发没发现一个问题。”

张苍转过头:“什么问题?”

陈平向四周看了一眼说道:“今天这里的满朝公卿大致分为三队,领头的是三公九卿,中间的是宗室,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宗室右边的,全部是我们这些加了侍中衔的皇帝近臣……”

张苍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这个我已经发现了,我还听说,这样的站位安排,是陛下亲自调整过的……”

陈平注视他良久,试探着说道:“你的意思是……”

张苍摆摆头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我这玩什么聊斋……陈平想起了扶苏曾经说过的话,尽管他并不知道什么是聊斋,但这一时期有着数以千记的‘神鬼’,所以狐狸的含义他还是明白的。

在陈平看来,今天的站位绝对不是一个偶然或巧合,其中必然有着别样的意思,这一点,从宗室左边那些官员的汗流浃背就可以看出。

也好,萝卜坑就那么多,不把他们拔出来,我怎么跳进去……陈平看了看身边若无其事的张苍,对方的更进一步已经定下了,而自己的似乎还是云里雾里。

他想起了之前还在材士馆时,扶苏曾经向他们询问过的一个问题。

论长治久安!

他看着礼官们在土台上的忙碌,恍惚间似乎找到了一些和当日不一样的灵感。

于是他用手肘捅了捅张苍,询问道:“今天在这里迎夏,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张苍奇道:“怎么?你不知道?”

陈平点点头:“我知道啊,但我想让你给我说点细的!”

张·大秦百科·苍淡淡一笑,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今天的迎夏,称之为郊祀,主要祭祀对象是天神。但却又和西王母这样的神明不同,而是星宿之神。”

“最重要的是,要做到五方、五色、五音、五味、五行、五官与四季、四象相配!”

“因为今日立夏,太阳在此刻向北快速移动,植被蓬勃枝叶繁茂,所以周人用五行中的火来代替南方,火色‘赤’,所以今天用赤红之旗。”

“黑的。”另一边的萧何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

于是张苍收回指向土台的手指:“嗯,往年都是红的……”

陈平点点头:“你继续。”

谷/span张苍向着萧何翻了个白眼之后,接着说道:“迎夏之祀,主要是祭祀的是南郊赤帝,以及南方诸星神。”

“也就是井、鬼、柳、星、张、翼、轸这样的朱雀七宿。另外还有炎帝配祭、火正祝融从祀。”

陈平微微皱眉:“炎帝?就是五帝之一的神农氏?”

张苍点点头说道:“正是,不过神农氏是在周朝的时候,才成为五帝之一,据我猜测,这应该是因为上古五帝并无一人的都城在南方,所以就只好委屈曾为缙云之职,主政南方的神农氏为炎帝,用以配祭了。”

陈平颔首道:“说起商朝,我曾听乡野之言说,商为人皇,称帝,与天平等;周为天子,不称帝,低天一等……”

萧何笑着说道:“我也曾听人这么说过,但不过是人云亦云,胡乱揣测罢了!”

“然也,然也!”张苍转过头,笑着说道:“商人认为自己是天之子,是天的继承之人,所以上天不亡商汤不亡。”

“比如《汤誓》中说,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就是说自己接到了上天的命令,征讨夏朝是代天行罚!”

“而周人则‘天命靡常,惟命不于常’,也就是说天没有‘儿子’,也不会偏爱于谁。商人失德则失天下,周人有德而得天下,所谓天子是有德之人。”

萧何略一思索道:“这不就老子曾言的,天地不仁……”

陈平则在一旁大声说道:“到了我大秦,则德行冲天,超三皇,盖五帝,始称皇帝!”

张苍一愣,有些不解的看着突然之间,如同打了鸡血的陈平。

唯有萧何似乎隐约猜到了一些,只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陈平说道:“既然祭祀要做到五方、五色、五音、五味、五行、五官相匹配,那么为何每年鄜畤之时,只有四畤,既白帝,赤帝,青帝和黄帝。”

“很明显,这其中缺了一个,黑帝,始皇帝!”

听到陈平的话,张苍嘴巴张大,眼睛瞪得溜圆,一时有些接受不能。

萧何则在微微摇头说道:“想让始皇帝成为黑帝,恐怕有些难吧,毕竟……此事陛下不好出面!”

陈平微微摆手:“这不是难题,陛下常说,民意不可违……”

在他看来,民意吗,五斗粟米就够了,难点则在于如何劝说扶苏同意这个提案……毕竟儿子要把爹封成神,然后让全天下的人每年祭拜……

但唯有如此,才能‘君权神授’、‘以至万世’!

在他们各自陷入沉默的时候。

远处道路上旌旗招展,当先的依然是静室令公子昶带领的五千骑兵。

鲜衣怒马,甲光逼人,矛戟如林,整齐肃穆。

再之后的,则是上千名举着盾牌,长枪,强弩的宫门卫士。

再然后的,才是车厢后面斜插着两面三辰旗的金根车,以及护卫马车周边的中郎,郎骑和期门军。

“警——”

蒙毅挎着鲨皮鞘的御林军刀,指挥着中郎们在金根车和土台之间,组成一道人墙。

哎!毁灭吧,大热天穿锁子甲热死了……扶苏从马车上走下,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骄阳,迈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