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闭眼。”萨哈廉感觉到她的异样,“我们打小就在马背上玩,不会有事的。你也算我们的救命恩人,于公于私,都不会摔着你的。”他换单手揽缰,将她紧紧环住。这力量使几何暂有了几分温暖,但心底的惶恐却转向了另一层:此行向北,愈渐荒凉,难道她真的……就去金国了?

约一个时辰,陡峭蜿蜒处方过,萨哈廉放松下来,策马大笑,“我若是明军,就在此设伏,保准一击而中。若是下了机关,更是尽入瓮中,何必大费周章在前面围剿?你们大明的将领,都是些草包饭桶!”

几何听不惯他那嚣张样,在前冷冷哼了声,“贝勒爷,我们大明有部小说,叫《三国演义》,那里面曹孟德就喜欢如此说道,他一直说到了华容道……”

“爷看过,”萨哈廉不屑地晃着马鞭,“刘关张赵是英雄,还有诸葛亮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曹孟德那厢自然落了笑话。可是,如今你们大明是有关张赵云?还是有诸葛孔明?爷就算是曹孟德,此刻在此张狂,也有张狂的资本。”

话音未落,就听得“嗖嗖嗖——”数声,一众坐骑突然被绊马绳绊倒了!

天罗地网铺头盖脸而下,金人全被吊了起来!有人在这里候着!几何的声音被生生扼在了嗓子眼!她在半空中瞪大了眼,看着一队蒙面黑衣人持炬而出!

山匪?官兵?金人?看不出任何门道!

“哪位是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们也是同道中人,懂规矩,一切好商量!”萨哈廉在网中高声喊叫了开来。

“呵呵。”那首领闷声笑开了,“贼人胆敢抢劫秀女,杀无赦。”

几何乍一听这声音,心肝都要被震裂了!这人竟是……不会错的!

她的相公——戴龙城!

几何获救了。但她一点也不开心。

她很想像从前那样,历尽波劫后,哭着扑进爱人的怀抱。可是,戴龙城那过于冷静的眼神和奇怪的话语使她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她突然想起信王说过的话——那戴龙城就是个奴才,主人说一,他就不敢二!“秀女”是怎么回事?他此番营救,莫不是存了什么目的?她在离他数尺的距离站定,犹豫不前。

一众金人被捆绑结实,赶到山下一处废弃的庙宇内。“大人,这些如何处理?”有黑衣人请示。戴龙城伸手,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这位大人,我等并未抢劫秀女!”萨哈廉赶紧申辩,“我等是生意人,愿出银赎命!”

众人哪听得他解释,七手八脚上前,拖了便走。

“慢着!”几何不知怎么突然有了冲动,“他救过我的命,你不能杀他!”她展臂将萨哈廉护在了身后。

戴龙城闻言一怔,直直瞪向了她。几何毫不畏惧地顶了回去,她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想法,是故意挑衅?是赌气?还是……

“几何你快让开,”萨哈廉低语,“少说话,小心……”

“闭嘴!”几何回身索性紧紧缠住了萨哈廉的臂膀,示威般地瞪向了戴龙城,“他都是按我要求做的!不能杀他,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僵持许久,戴龙城慢慢挥了手。左右将无关人带走,场面上只剩下他们三个。几何松了口气,这才放开紧锢萨哈廉的双手。

“这么熟?”戴龙城的语气阴晴不定。

“那是自然,”几何不冷不热地接了话,“人家打新婚之夜后就护我左右,还帮我挡过炮弹,总不能忘恩负义,见死不救吧。”

萨哈廉初有些惊愕,后来慢慢看明白了,敢情这俩人认识!“阁下是?”他出语试探了。

“贝勒爷,又见面了。”戴龙城也不想再瞒他了,这厢缓缓摘下了面纱。

“是你?”萨哈廉一怔后哑然失笑,“该称呼您戴大人、戴门主还是什么呢?您可真是能沉得住气啊,夫人丢了,到现在才出现。”

“事倍功半与事半功倍,在下还是懂得的。”戴龙城不理会他言语中的挑拨之意,“再说,戴某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一个活着的贝勒爷,总好过一具华丽的尸体。”

“戴大人……是想用我?”萨哈廉挑眉。

“正是。”戴龙城颔首,“贝勒爷英明。”

“那怕是要让戴大人失望了,”萨哈廉不屑地笑了,“我们大汗可不吃这一套。人既然落入你手,便是败军之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想着用我的一条命来和大金换点什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得看交换什么了。”戴龙城负手踱步,“戴某知道贝勒爷‘天资聪敏,通满汉蒙古文义’,而且,与四贝勒皇太极交情甚好。要价不过分的话,想必是不会失望的。”

“戴大人到底听命于哪位?”萨哈廉面色一冷,肃了神态,“你主子想干什么,让他来和我谈。”

“主子?”戴龙城轻哼,不紧不慢地笑开,“贝勒爷,您觉得,在现时当下荒郊野岭的,戴某会听命与谁?”他凑近了萨哈廉耳边,一字一顿地轻声说着,“实不相瞒,抓您或放您,全是戴某自己的意思,戴某想要什么,自会派人告知大汗。贝勒爷只需识得时务,好生配合就是。”

萨哈廉拧眉望去,见戴龙城眼神愈加冷静笃定,甚至,还带了一丝决断狠绝。

“戴大人好手段,”萨哈廉冷笑,“想必为运作此事处心积虑许久了吧?”他瞥了眼几何,将话移了方向,“在京城不动手,京郊也不动手,单挑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时动手,啧啧,可真是舍不得夫人办不得事啊,本贝勒佩服之极!”

几何初听得一头雾水,后来才蓦然反应过来——萨哈廉的意思是戴龙城早就知道金人的一切,却一直按兵不动,用她钓鱼!

“贝勒爷您这样说,也未免太刻薄了些。”戴龙城发觉到几何眉眼间神情变化,“您劫了在下的内人,在下却以德报怨,暗中助您脱险。”

“那戴大人到底想要我们大金做什么?”萨哈廉耸肩,“在下了解了,才好配合。”

“贝勒爷爽快,”戴龙城回身,将早准备好的笔墨捧上,“第一件事儿,是对您来说很简单的事儿。”

“说吧。”萨哈廉洗耳恭听。

“写信,”戴龙城手一指几何,“让大金宣布她的死讯。”

萨哈廉在微怔之后,迅速明白过来了。“可以。”他钦佩地冲着戴龙城点头。

几何呆滞了,她来回盯着这两个男人,妄图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中找出一点答案来,可他们的目光胶着对视着,眼风都没扫她一下。“喂!”几何大喊,“你要干什么?”

“以戴大人现在的能力,在大明……能护的住她吗?”萨哈廉轻笑。

“现在不行,不代表日后不行。”戴龙城冷笑,“这就不劳贝勒爷操心了。她既是我的妻子,自是我护她周全。”

“见戴大人今时今日之风采,可以料想,日后必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萨哈廉嘴角微斜,“乱世怀璧,戴大人可要小心,不要反被其害啊。”

“戴龙城!”几何对被无视异常气恼,“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径直站到了戴龙城面前,一把抓住了他衣襟上的玉结。

“第一件事儿结了,剩下还有几件?戴大人……”萨哈廉一丝停顿也没有。

“剩下那两件,”戴龙城面无表情地截住了萨哈廉的话,轻轻将几何的手拨开。他转身,绕过了正幸灾乐祸、抱肩欣赏的萨哈廉,“戴某送走夫人再与你讲。”他劈手——砍向了萨哈廉的脖颈!

几何惊叫。

“让他先睡会儿。”戴龙城拍了拍手。“没他瞎搅合,我们也好好说说话。”

几何紧盯着戴龙城,瞧那熟悉的皮囊还在,但内里,仿佛完全不认识了一般。“你要做什么?”她压低了声音,“为什么要宣布我的死讯?是信王让你来的吧?秀女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想干什么?”

戴龙城微微一怔,笑开了,但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凄惨。“几何,我千辛万苦而来,就听到这样的话么,我不该来救你吗?”

“你?不是你主子的意思,谁信?”几何恨恨地握紧了拳,“别当我还像以前那么傻!秀女是怎么回事?你打算给我换个什么身份?这天底下处心积虑把妻子洗清了往别人身边推的,你算是头一个吧!”

“你先慢慢听我说。”戴龙城蹙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几何越说越气愤,“你讲啊!怪不得信王说你就是个奴才,让你娶你就娶,让你让你就让!”

“我为什么要让?”戴龙城低吼起来,“几何,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几何微怔,“信王说的不对吗?你敢说不是因为他的授意才接近我、娶我的吗!你敢说不是因为他的授意娶了我又不敢碰我吗!”她气血上头,索性把压抑心底许久的话一吐为快。

“一开始是这样。”戴龙城扶住她的肩膀,叹了口气,“发现你跟我回京后,我禀告了王爷。王爷当时给我的命令是静观,同时掩饰你的身份。但是……后来不一样了!”他拧着眉头,“几何,你感受不到吗?我的心慢慢变了!我对你日久生情了!后来你入了宫,为了于皇上争夺你,王爷命我用感情套住你,让你为我们效命,改良火铳。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吗?就算这一开始是个阴谋,但我是搭上了真心的!我假戏真情了!”

“你说的对,成亲前后……确实是因为王爷的命令我才疏远了你,”他挤出了一丝苦笑,“我知道你不开心,但我更痛苦!我只能用酒来麻醉自己。我怪老天,可老天能帮我补救吗?我只能不停地责怪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成亲那夜,你走后,我在春香馆,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戴龙城的语气变得低沉而决绝,“想解决我们的痛苦,只有一个方法。只要我足够强大,就没有人能动的了我的女人!任他是王爷也罢,皇帝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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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信王选妃

几何被这丝阴狠给震惊了。

“这次劫难,是个机会。”戴龙城突然用力抱过了她,在她耳边低沉呢喃着,“我要赌一把……为我们的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天启皇帝曾经在懋勤殿中设置了一个四周封闭的隧道,让戏班子在大殿中的隧道里面演戏。有一次演《金牌记》(即皇帝十二道金牌召岳飞的故事),到《疯僧骂秦桧》一出时,魏忠贤面子上已经有些挂不住,起身离开。熹宗心中明白,因为外面的百姓都将魏忠贤比作秦桧。他故意命戏子先停下来,派人去找魏忠贤,一定要让他到场再演,还是客氏求情才作罢。看来他这人也不是真糊涂,只要魏忠贤不危及到他的皇位,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信王选妃

“你要干什么?”几何着实有些害怕了。

“我假意遵从了王爷的安排,”戴龙城的嘴唇轻轻开合,“换取了在关外招募军队的权力……”

“你打算?!”几何惊呆了。

“如今大明惮于外患,只要我趁乱掌控了军队,日后谁敢动我的女人?”戴龙城微微倾斜了嘴角。“几何,乖乖等我。不用太久,我必会给你争一个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来!”

“可我……已经是了!”几何觉得脑袋快转不过来了。

“那个不算。”戴龙城重哼一声,“封妻荫子,必须是为夫争来的诰命!”

几何头脑轰鸣,一时万般思绪堆积,不知如何梳理。信他?不信他?“那个……”她只能从现有的疑惑问起了,“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出手救我?”

“辫子既是专程为你而来,就知道你的身份和用处,”戴龙城苦笑,“你觉得,辫子会让你再活着回大明?回来研制出一堆大炮来要他们的命?我若不能一击成功,反激怒他们玉石俱焚……我的姑奶奶,您还会毛发无伤地站在这里质问我么?”

几何语噎。她和那萨哈廉数日耳鬓厮磨,纵是感觉其儒雅有礼,不同于想象中茹毛饮血的残暴金人,也不敢断言在假象的争夺中他会放她生路。戴龙城说的有道理啊……

“那‘秀女’又是怎么会事?”她自觉理亏,赶紧转了话题。

“算机缘巧合吧,为信王爷选妃,内廷奉皇后旨意,广选天下适龄的秀女进京。”戴龙城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下,“王爷正好借此设计了……”

“你让我冒充给信王的秀女?!”几何差点没叫出声来,“这不是送……”

“嘘。”戴龙城赶紧用食指压住了她的嘴唇,“别慌,我都安排好了。这次虽是王爷给你造的身份,待会儿外面的人会将你送回驿站,但到了京城,自会有我的人与你接应,将你偷换出去的。”

“什么?可……”几何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放心吧,前后事我都安排妥帖了。”戴龙城淡笑着刮着她的鼻尖,“我的女人,任谁也不给的。”

几何眨着眼,将信将疑地望着他。这话牵强了些吧,这借用的身份也太敏感了吧……编造什么身份什么不好,偏偏是为信王选妃的秀女!难道……她刚刚松动的心又紧绷了起来!戴龙城不会是想骗她乖乖听话,然后打包献给主子讨赏……

“那你说,如今这形势下,如何将你毫发无伤地送回京城?”戴龙城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你知道这一路有多少道关卡暗骑在追查你吗,你知道多少人因长的稍稍像你而无辜冤死吗?想要你命的不光是金人,皇上是绝不会让你活着踏上辽东之地的,大明也不会容一个已有投敌之嫌的人再回大内皇城的。那些言官……”

“皇上不会的!”几何脱口而出,“一定是魏阉矫诏调的军队!是魏阉……”

“你到现在还——”戴龙城愤怒了,“最是无情帝王心,这几日你竟还未看清!江山社稷,君权龙椅,那才是帝王所看重的!你有用,他才哄你、宠你,可笑你就真把自己当成不世奇才了。古往今来,帝王御下的手段,哪个不是恩威并施,翻手云覆手雨!”

“皇上不会的,不会的……”几何的声音越来越低,古今别的皇上她没见过,她就是固执地觉得当今皇上绝不会这样。

“怎么,你还打算回去继续效命?”戴龙城冷冷地截住了她的话,“伴君如伴虎还乐此不疲,受三司会审也不惧怕,莫非,你喜欢皇上?”

“啊不!不不!”几何大骇,使劲摇头。那只是士为知己的一种冲动,怎就扯到情爱上了呢!“四哥,我心里想的惦的都是你啊!我跟着金人走……就是想试探你的心,我怕你真的不喜欢我了!我日日夜夜盼着你来救我,我哪有别的心思!天地可鉴啊!”她连声声辩,一肚子委屈恨不得顷刻全盘倒出。

“猜你也不可能看上那样的人,”戴龙城鄙夷地垂了眼帘,“那样的人,哼,怎么偏是大明的皇帝呢。”

“你……”几何倒吸了口气,“你敢说皇上……”

“说怎么了,”戴龙城嗤之以鼻,“他本就不配荣登九五。”

“那谁配?难道是那个阴阳怪气的信王?他更不配!”几何像被蛰了一般跳脚。

“怎么不配?信王爷文韬武略,大气天成,才是真正适合做大明皇帝的人。”戴龙城挑眉冷笑,“今上若不早早退位让贤,专心做木匠活去,他日……必取而代之。”

“你……”几何突然冷汗直流,“陛下对信王可是手足情深!信王……你们竟想篡位?!”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戴龙城揽住她的腰肢,叹了口气。“我们先说当下。如今事急从权,只能借天家的仪仗送你回京。记住,这一路切莫出头,少生事端,回京后好生听从接应安排。但……”他渐渐温柔了目光,恬淡了语气,“世事未卜,也要靠自己随机应变。如此可好,娘子?”

几何被一声娘子唤得满面通红,满腹的话生生给憋了回去。

“那宅子里什么都有,缺什么吩咐人采办。你就静静待着,哪儿也别去。”戴龙城温柔地摩挲着她的秀发,轻轻啄着她光洁的额头。“我会尽量快的完成这一切,回去与你团聚。那时候,我们就不用再忌讳任何人、任何事,什么都阻挡不了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几何此时是温情扑面,红潮上颊,但隐约还是有些不甘心,“可是……辽东这个样子,皇上还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