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当黎明的第一抹阳光刚刚从云缝中透出,大街上激烈的马蹄声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队队汉军骑兵在大街上奔驰,将街上的行人吓得四处逃窜,海宁,这座嘉兴府的小县城何曾见过如此大的场面,自从四月二十七日之后,海宁城外便驻扎了近五万汉军,大营绵延数里,当时好些不明所以的百姓前去围观,结果不少人被抓进了大营,好在县令带着一些乡老前去说情,好说歹说人才给放了回来。

过了半日,城内百姓这才清楚外面的驻军是怎么回事,朝廷的大军在杭州府打了大败仗,死了数万人,光将军都战死了数十人,据说还有不少大官受了重伤,不见城内所有的大夫都被‘请’进了大营,到现在都没出来,官府满城搜刮药材,县令急得跳脚,求爷爷告奶奶各家找药材,有小道消息说,一个大官伤势非常严重,要是救不活,县令都得跟着倒霉。

五月二日,也就是前日,城外来了好些朝廷的大官,听说有内阁大学士还有应天巡抚、布政使等高官,海宁这个小地方何曾有幸来这么些贵人,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受伤的是来自神京的高官,还有人说受伤的是大军主帅,而且此人是神京勋贵世家的人,不过很快议论声便散去,因为县衙的人开始到处驱赶围观议论的人,好些好事之人被抓紧了大牢,县令放出了狠话,再有胡乱议论之人一律按诽谤朝廷之罪下狱。

今儿一早县衙的衙役开始张贴告示,大军将在海宁征召青壮劳力前去为大军搬运粮草,包两顿饭,多劳多得。

这个消息传出,百姓顿时热情高涨,拼命挤到前排去报名。

中军大帐内,几名亲兵正在拼接一座沙盘,这是一片完整的杭州府地图,这是大军还在围困苏州城之时贾琦就命人调查制造的,可惜还未等完成大军便在钱塘遭遇惨败。

很快,沙盘拼接完成,挥退了几名亲兵,贾琦独自围绕着沙盘踱步,此次战败虽说有刘世安叛变的因素存在,但更多的是大军对杭州陌生环境的准备不足造成的,军卒生病士气战力严重下降,还有就是当地世家百姓对朝廷的仇恨完全超出了大家的想象,一路上都遭到世家私军的伏击,一路血战,这种情况不要说贾琦没见过,就连武威侯李虎都未曾预料到,汉军在杭州府好似陷入泥潭一般,寸步难行,要不是世家私军战力低下,大军可能就撤不出来了。

要说中军的惨败让贾琦感觉到心疼,贾家亲兵的战死则让贾琦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刘世安竟然想到用震天雷来对付自己,要说没有人支招他可一点都不相信,刘钟,多半就是他。

想到这里,心中懊悔,还是心太软了!

当然,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贾琦望着沙盘陷入了沉思之中,战争从来都是残酷、不择手段的,这么些年了,自己还是有些看不开,或许贾赦说的不错,自己该学学谢琼,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帅,姑老爷和琏二爷来了。”

贾琦从沉思中惊醒,连忙笑道:“快请进来!”

片刻,林如海领着贾琏走了进来,瞥了眼帐中的沙盘,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沙盘,嗯,确是不错,一眼便清晰看出地势走向,是个好东西。”

一面说,一面绕着沙盘仔细观察。

“确实,不过制作起来比较麻烦。先要派出大量的哨探对当地进行调查,还要有当地的县志水文资料才行。这只是个简易的,要是再细致,没个年把可打造不出来。”

贾琦给林如海斟了碗茶,又对站在边上的贾琏笑道:“琏二哥自己动手,我如今就一只手也不方便。”

“不用不用!这不是别处,我也不跟你客气。”

贾琏笑呵呵走过来,瞅了眼沙盘,转身到一边坐下,他的心情显得有些沉重,他这次是得了贾赦的令给贾琦示警来的,谁成想刚进嘉兴府就听说了大军惨败的消息,当听说大量军将战死之时,他心悸不已,生怕贾琦出事,好在贾琦受的伤不是太重,否则不知道神京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两人闲聊几句话,贾琏便叹了口气,道:“家中还有事,明儿我就得赶回去。你有什么话和东西要我带的不?”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不在,家里总感觉缺了点什么,老是听你嫂子说,大观园的姑娘们也没了作诗赏风景的兴致了,总是拐弯抹角打探外面的事情和你的消息,老太太那里也不摸牌说笑了,多是一个人呆在静室烧香念经。这边战败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也不知怎么样了。你说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长此下去,我担心老太太她们会出事。”

贾琦愣住了,半晌,才答道:“现在暂时是这样,具体要等大军招募编练完毕才能视情况而定。要想攻破杭州府必须想一个稳妥的法子,不能在像之前一样了,要是再来一场大败,江南就彻底完了。”

这时,林如海端着茶碗走了过来,坐下说道:“你说的不错,不能再败了,这场大败已经使得应天府人心不稳,我一路走来遇见了好些官员前来询问,都是担忧不已,说是百姓人心浮躁,恐再生变故!”

说到这里,叹息一声道:“两淮也闹出了不少事情,当地百姓和山西移民经常发生争斗,抢夺水源,大打出手,官员多是偏袒当地百姓,这让山西移民多有不满,巡抚衙门派了按察使吕陶前去巡视。对了,长孙皓让我给你带了封信来。”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贾琦有些好奇的接过信,打开查看,笑了笑,道:“这个长孙皓当真是有趣,竟然在这个时候劝我不要忙于扩军,让我不要过多占用江南的财力物力,给中原预留足够的支援,迂腐昏聩!”

说到这,转手将信递给林如海,接着道:“一个书生竟然妄谈军事,这次就不与他计较了,再有下次,军法处置。”

“你这杀心是越来越大了,我听说前日你一连斩杀了两名参将,三名游击将军,冯泰私下和我说,军中将领都吓坏了!”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是也要考虑下面将领的难处,他们就是个普通人,为何不能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呢?”

“普通人?”

贾琦淡淡一笑道:“他们掌握着数千甚至上万军卒的性命,一个不慎就是损失惨重,我给他们机会,谁给那些冤死的军卒机会?!他们是后营的主将,不战便盲目撤退,导致整个后营溃败,他们倒是安全逃到了这里,可一万后营只回来了不到五千人!不杀他们不足以平军心!”

林如海愣住了,半晌才摇头道:“吴阁老找我说了些话,意思是,十万大军太多了,虽说在杭州府损失了七万,但是后面的援军已经赶到了,算起来还是有十余万兵马,他的意思是五万,怎么样?”

“不行!”

贾琦手一挥,直接道:“十万,必须是十万!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接下来江南会进入梅雨季节,不利于北方军卒的行动,这两个月过后天气又非常的炎热,能作战的时间非常的少,所以必须有充足的兵马才能快速平定杭州府。”

说罢,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接着道:“我又从西夷人手中购入了两万杆自生火铳和五十万发弹药,金陵制造局也在大量仿制火铳和佛郎机。两个月后,我将给杭州府的白莲教和世家一个血的教训,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林如海一怔,就连坐在那里喝茶的贾琏都听出了话语中的浓浓杀意,不禁望向他。

一时间大家都静了。

林如海出神地想了少顷,“内阁估计不会同意的,另外军将方面肯定会从神京抽调,毕竟此次战死太多军官了。”

“内阁那里大老爷会想办法,至于抽调军官前来,无所谓,只要他们能赶在大军南下攻打杭州府之前我就承认,否则哪来回哪去。”

林如海见贾琦不肯跟着他的思路应答,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明白,此时的贾琦已经有些偏激了,只能慢慢来,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不急。

按下心中的念头,又道:“来时我和琏儿去看望了郭孝德,没事吧?”

听了这话,贾琦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当日混乱之中,郭孝德领着人前来支援自己,结果被震天雷炸伤,如今还在昏迷之中,自己将周围的大夫全部请了过来,目前伤情还未稳定下来,这也是他这两日心情恶劣的原因之一。

贾琏叹了口气道:“希望人能没事,要不然....”

郭孝德和迎春的事情年前正式定了下来,要是郭孝德死了,迎春这辈子就完了。

谷冻/span大帐内一片沉寂,三人都静静坐在那里。

贾琦望向他,“郭孝德的事情你回去就不要提了,张太医他们正在想办法,问题应该不大。”

听了这话,贾琏点点头,没有说话。

突然,贾琦的耳朵动了一下,似乎听见了大营内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阵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贾顺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密匣子,递给贾琦道:“二爷,这是靖海侯递来的加急军报!”

贾琦接过密匣子看了看,抽出匕首沿着缝隙慢慢将盒子撬开,里面放着一本折子,忙打开来看,只看了两行便愣住了,浙江兵马战败了,不仅如此,绍兴、诸暨也丢了,桐庐也遭到了攻击。

“怎么了?”

林如海急声道。

“杨维垣战败了,绍兴、诸暨丢了!”

林如海大惊,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贾琦战败的恶果开始显露出来了,只是,这些白莲教的战力怎么会这么强?

刚欲说话,乎听贾琦说道:“也不用太担心,白莲教只是对浙江兵马进行的一次反击,他们没有能力南下,他们主力都在防备我们。”

“你说,他们会不会趁机攻打海宁?”

“海宁不是钱塘,这里骑兵可以大规模冲锋奔袭,另外还有火铳兵和大将军炮,不怕他们来攻。”

林如海微笑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也不能大意了。毕竟大军新败,要是白莲教趁机来攻还是会给军卒造成心理影响。”

“您放心吧,我让冯泰命人在三十里外修建了三座哨营和五座烽火台。”

“好!”

说到这,他斜了一眼贾琏,低声道:“如今楚监军死了,吴大学士说朝廷还会派遣其他内官前来监军,不过我感觉可能性不大,如今朝堂已经隐约分成了两派,一个是首辅杨涟等坚持的太子监国,另一个则是太子登基太后垂帘听政。不管是谁都要拉拢朝堂官员的支持才行,特别是如今像你这样在外领兵的勋贵,很大可能就是吴大学士坐镇大军掌管粮草,宫内不会派内官前来监军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

贾琦笑了笑,“随他们派谁来,只要不插手干扰大军作战即可。”

林如海想了想,又道:“关于新招募的大军,你还是小心点,听说金陵城内那些世家可是都盯着你呢,有人说你有不臣之心,想要组建一支完全听命与你的贾家军,就连楚太监之死也被他们给编出了无数个版本,大体意思就是你为了掌控大军趁机除掉了他。”

说到这里,摇头苦笑道:“说到底,还是你上次将他们给得罪狠了,特别是李家。”

“呵。”

贾琦轻笑一声,摆手道:“不用管他们,让他们闹,正好等我有空了要回金陵一趟。”

“你可不能对他们出手!”

贾琦微微点头,道:“您放心,一群鼠辈而已,不值当。我此次返回金陵是因为朝廷购米计划要与西夷人谈判,另外我还要从西夷人手中引进一种耐旱的食物。”

贾琦的最后一句话让林如海精神一振,如今大汉北方干旱,农作物严重减产,指望从西夷人手中购粮总归不是长久的办法,要是真能有这种农物可当真是好事,连忙问道:“当真,是什么食物?”

“到时候您一起去就知道了。”

“好!到时候定要叫上我,说不得能沾着你的光名留史册!”

就在贾琦和林如海议事之时,大学士吴邦佐在禁军的护卫下来到了县城内的一座旅店内,在这简单的旅舍内站着一位身着武士服的中年男子,他是武威侯李虎派来的亲信,给吴邦佐带来了丰城侯黄宗泽的书信,或许说是太后的书信更确切。

看着手中的黄宗泽的亲笔信,吴邦佐陷入了沉思之中,皇帝至今尚未苏醒,朝政即将迎来大变,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坚持到底,吴邦佐自认为自己是个君子,所以他不打算投靠任何人,可是,丰城侯在信中又说的很诚恳,希望他为了大局考虑,让朝廷尽快从混乱中稳定下来,为大汉保留些元气,让他能够辅助太子登基匡正时弊。

看这情况,李虎该是倒向了太后那边,这个脑后生反骨的小人,他就这么确定皇帝醒不过来?

“阁老,卑职还要赶回去给侯爷报信,您看?”

吴邦佐从沉思中惊醒,抚须道:“你家侯爷可还有话带给本阁?”

那汉子拱手道:“我家侯爷希望阁老能够说服梁国公同意右军都督府扩军一万,另外就是想与赵志远部分开驻扎,安吉或者桐乡都可以。”

吴邦佐低头沉思了片刻,缓缓道:“扩军可以,毕竟右军都督府要承担主攻的任务,只是,分兵就算了,你家侯爷也清楚梁国公为何这样安排,你告诉武威侯,就说,不要想着跳出朝廷的束缚,否则会授人以把柄,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当年的事情他已经耗尽了信誉,要是再闹出幺蛾子来....不要忘记了,梁国公可是开国一脉的人,仇恨不是说散就散的。”

“这...”

那汉子面露难色,忙问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吴邦佐斜了他一眼,沉声道:“这里是江南,你们找错人了。”

尽管吴邦佐说的很模糊,但那汉子显然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按住内心的激动,拱手道:“多谢阁老!”

吴邦佐见他心领神会,便抚须道:“回去告诉你家侯爷,就说神京的事情老夫就不参与了,另外希望他能够守住最后的坚持,不要误入歧途!”

说罢,也不理会他,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