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汉军围歼叛军前锋营之时,荣国府,东路院,贾赦神情凝重,背着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老爷!”

这时,贾琏推开书房门走了进来。

“怎么样?”

“没见着镇国公本人,不过镇国公府的管家说,此事是真的。”

“他怎敢?!”

贾赦阴沉着脸。

贾琏没敢搭话,贾赦口中的‘他’是他的外祖父,太傅张康,前日内阁奏请太后之后请了这位太康朝重臣出山,以太傅的身份入内阁参赞朝政,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第一把火如御使大夫李守中一样烧到了贾家的身上,确切说是烧到了贾家一脉官员的身上。

步军统领衙门左都统、一等伯裘良遭到了礼部的弹劾,至于罪名,当夜皇帝出宫是他在步军衙门值夜,皇帝深夜出宫并中毒,这件事肯定要有个说法,他这个左都统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步军统领衙门提督、睿亲王刘恭上书兵部革去裘良的左都统一职,兵部没有表态,内阁几位顾忌贾家准备将折子打回,结果在张康的坚持与劝说下,内阁全票通过了这件事。

得知这个消息,贾赦震惊了,要知道,裘良可是贾琦安排在神京的力量,也是保证贾家安全的主要外力,现在缺了这个助力,贾家仅凭着八百亲兵根本保证不了三府的安全。

特别是张康的消息他一开始不相信,所以让贾琏去镇国公府求证,要知道张康可是贾琦花了大价钱换回来的,不帮贾家也就算了,怎么在这个时候捅刀子,还是如此恶毒。

“老爷,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贾琏焦虑地望着贾赦,低声道:“如今神京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各家都加强了护卫力量,没了裘伯爷的兵马,咱家这点亲兵可就显得有点单薄了,要不让林妹妹从城外调些人进城?”

“不可。”

贾赦断然答道:“现在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刻,如果这边裘良刚被夺职,咱家就调兵入城,你说,内阁会怎么想?皇室会怎么看待此事?到时候没事也会生出波澜,与贾家没有任何益处。”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惜琦哥儿一片好心....”

就在这时,林之孝匆匆走到书房门前,说道:“大老爷,东城倪二让人传来话,张家正在搬家。”

“什么?”

贾赦赫然回头,问道:“搬到哪里了?”

“西城张府老宅。”

贾琏有些怔住了,他明白张家这是和贾家断绝了交情,前两日自己才带着大姐儿去串门,老爷子高兴的很,拿出了压箱底的好东西送给大姐儿,还要自己多带她去看他,这才几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贾赦沉吟了半晌,他只得叹了口气,“随他们去吧!”

“好了,你先下去吧。让倪二有事立刻来报。”

“是。”

林之孝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老爷?”

“人心似水!”

贾赦看了他一眼,叹道:“一晃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细算起来是咱们荣府对不起他们,若不是你祖父,也许当年又是另外一副结局。你母亲不会病故,你外祖母也不会悲痛而亡。”

贾琏的脸一下子变了,“敬大伯不是说,张家没和咱家通气吗?”

贾赦的目光唰地盯向了他,“当年的事情没有谁对谁错,都是为了家族考虑,你祖父也是迫不得已。”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贾琏又有些结巴了。

贾赦也不理会他,敛着目光,在那里急剧思索起来。

过了一会儿,贾赦抬起头望着他,“琦哥儿应该还有其他的安排,林丫头在干什么?”

贾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回道:“辽东都司送了贺礼来,林妹妹和珍大嫂子正在对账,这次代善下了血本,整整十大车礼物,啧啧!!”

“眼热了?”

贾赦又盯向了他,“亏得你是大家子的公子出身,整日算计这些,你瞧瞧东府蓉哥儿,顺天府尹高士衡可是对他夸赞的很,你在瞧瞧你,整日跟那些人鬼混,那个彭家子以后少来往。”

“高士衡还不是看在他是二弟亲侄的面子上....”

贾琏嘟囔道。

“哼!无知的孽障。”

贾赦呵斥道。

一面说,一面反身回到书案边坐下,不一会儿写好了一封信,瞪了他一眼,高声道:“让你媳妇给林丫头送去。”

“是。”

贾琏接过书信,立刻退了出去。

看着贾琏慌乱的脚步,贾赦摇摇头,心中有些沉重,贾琏的话说的不错,高士衡确是看在贾琦的面子上关照贾蓉,贾琦在家之时一切安稳,如今却是有些慌乱,家中杂事还好,贾琏还能处理,外面的事情就不行了,全靠几家帮衬,此时却是体现了贾家的衰落,这不是权势上的衰败,这是家族子弟传承的衰败,如今整个贾家就靠贾琦一个人在扛着,贾政这个吏部左侍郎就是个吉祥物,平日里上衙点卯,下衙与一些清客研读诗集,一点用都没有。

还有,听说辽东都司内部为了争权夺利出现了火并,也不知怎么样了。

凤姐小院,贾琏不满的摆了摆手,催促道:“你先去忙老爷的正经事,彭家的事情以后再说。”

凤姐正要走,听了这话,回身指着他道:“你自己上点心,要是再出事了,可别指望着我豁脸去找老爷,珍大哥那里可是已经得罪了。”

说着便出门往西府而去。

过了仪门,只见雪雁领着两个老婆子,手中都拿着瓜果之类。

王熙凤忙问道:“哟,这天哪来这么些瓜果,也不知道匀我一匀。”

雪雁笑道:“这是一早宝姑娘从涵翠苑带回来的,说是薛家大爷让人快马送进京,奶奶那边该是也有。”

王熙凤一听,笑着点了下头。

雪雁见她不说话,又问道:“奶奶这是找我们姑娘还是大奶奶?”

王熙凤本正在心里盘算着贾琏的话,听了雪雁的话,忙笑道:“我得了大老爷的令,给你们姑娘送封信去,对了,里面怎么样了?”

雪雁对两个婆子摆了摆手,“你们先将瓜果送去交与琥珀姐姐。她要是问我,你就说我就来。”

那两婆子答应着去了。

雪雁沉吟了一下说道:“今年讨厌死了,平白多了好些帐,姑娘和大奶奶忙了好两日,还没有忙完。好巧不巧,辽东又有贺礼送来,这会子还在忙呢。”

“不可能吧,不是外头芸儿带人打理好了送进来的么。怎么还这么忙?”

“还不是那边的事情。”

“呵呵。”

王熙凤知道雪雁说的是薛家,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听说辽东都司送了十大车贺礼,其中定有不少上好的皮货,今年天气有点邪乎,你可要给我透个底,待会好讨要一些。”

雪雁不想王熙凤还是如此,不觉好笑,忙道:“奶奶说笑了,只要您开口,无论是我们姑娘还是大奶奶没有不允的道理。”

“哈哈哈。借你吉言!”

王熙凤大笑,遂一手拉了她往武威堂走去。

谷綢/span二人说笑,一径直来到武威堂议事厅,正有许多执事婆子们回完事,正往外走。

一见了王熙凤,纷纷见礼问安。

王熙凤点了点头,一面笑,一面走进议事厅。

只见琥珀带人往偏厅搬桌子,收拾东西,黛玉坐在边上翻看着账册,尤氏斜靠在椅子上,一脸的倦色。

“怎么堵着门?”

却是紫鹃端了茶来,打量二人一眼,笑道:“知道二奶奶来了,姑娘嘱咐我给您准备茶去。”

“那可要多谢你了。”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尤氏忙起身相迎,一面让她坐,一面笑说道:“成日里你是个爱管闲事的,这几日我们这边忙死了,怎不见你来帮上一帮?”

王熙凤笑了起来,对紫鹃几人说道:“你们瞧瞧,左右不过是这样,哪里就忙死了。再者,既然想我来帮忙,怎不见你下帖子请?这会子倒是埋怨起我来了,可见不是真心,拿我开心解闷的。”

“哈哈哈。”

紫鹃几人无不笑出了声。

尤氏笑的气都喘不上来,抬手点在她的额头上,“你们瞧瞧,我才说了一句,她就疯了,这天下事到了她的嘴中也就尽了。幸而她不识字,否则这天下人都要被她算计去了。”

黛玉听了这话,也笑了,放下账册起身来,问道:“琏二嫂子可是有事?”

王熙凤笑道:“我得了大老爷的话,有事找林丫头。”

说着,便拉了黛玉到偏厅中坐下,唠叨了两句,从袖中掏出那封信,递上前,“这是大老爷让你琏二哥给你送来的,快看吧。”

黛玉淡淡一笑,接过书信打开默默地看着,过了一会儿,起身从书桌上拿过一个匣子,将信件放了进去。

“怎么样,没事吧?看你琏二哥挺着急的。”

黛玉只轻摇了摇头,“没事,你让琏二哥告诉大老爷,就说放心。”

说着,便命紫鹃去将李嬷嬷找来,从匣子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道:“嬷嬷辛苦,将这封信递给贾福,告诉他将信送到越国公府。”

“是。”

李嬷嬷应声退了出去。

听了黛玉的话,王熙凤精神一振,知道这事解决了,忙笑道:“可见琏二是个不中用的,只知道唉声叹气,你是没见着,眉头紧锁,跟个糟老头子似的...”

黛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在说大老爷吧!”

“你少污蔑人。”

王熙凤有些尴尬的说道:“大老爷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自从你琏二哥弄丢了身上的捐职,在那边就没给过好脸色,见了面不是打就是骂,弄的我都跟着提心吊胆,你说这是过的什么日子。”

“你啊?”

黛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薛家带来了封信,南边有件差事要家里去人处理....”

不等她说完,王熙凤便凑了过来,“什么差事?要是好事一定记着你琏二哥。”

“这一去一回可是要小半年,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家那位心也太宽了,什么都....”

王熙凤下意识开口,可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回头看了眼正在吃水果的尤氏等人,小声道:“听你琏二哥说,薛家这一趟又捞了不少钱,有这好事,为何不便宜自家人,金陵还有这么些族人过着苦日子呢。”

“这个你就不要瞎操心了,总归要给我报账的。”

黛玉淡淡一笑。

“你心中有数就成!”

黛玉神色平淡,微微一摆手,笑道:“那边是趟肥差,主要是领着商会车队给大军转运物资,事情紧要必须有人盯着,没什么风险,你告诉琏二哥,明儿去找焦太爷和芸儿商议,我会告诉大老爷的。”

顿了顿,又道:“差事干得好,说不得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当真?!”

王熙凤大喜,眼中冒出了火光。

贾家媳妇一辈就她和李纨没有诰命在身,平日里无所谓,但是一到重大朝节,看着贾母等人身着诰命朝服坐着大轿,心中的酸水直往外冒。

要是贾琏能给自己挣个诰命,自己管家也多了两分底气。

想到这,不自觉笑出了声。

“到底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

黛玉笑道。

“....”

王熙凤一愣,忽然想起桩事情,低下头小声道:“昨儿,我听宝玉说,他随二太太去王家碰见了南安郡王,听说南疆已经停战了,好像是双方正在商议交换俘虏,这么大的事情,咱家竟没得到一点风声,也不知二老爷是怎么当差的....”

“....”

黛玉有些心惊,知道贾家确实没有得到消息,因此尽力调匀气息,笑道:“多谢姐姐告知。”

是夜,风紧月黑,黑沉沉的夜色笼罩着大地,开封城头的汉军异常紧张,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绝望,城外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布满了火光,俨如汇聚成了一片火把的海洋,一直延伸到数里外。

刘钟骑在高大的骏马之上,周边跟着几个身着甲胄的中年人,冷冷地望着面前这座古城,开封是中原重镇,城周身近三十里,城墙非常厚实,城墙上还架着一些火炮,不过多是佛朗机,射程一里或不到一里。每道城门都设有瓮城,这么坚固的城池,只要守军坚持住,任何人都难以轻易攻破此处。

然而,此刻的开封城却是非常虚弱,城内原本有着一万五千巡防营驻守,最近周边各县城都有灾民闹事,不得已巡抚衙门将大部分巡防营兵卒给派了出去,此刻防守开封城的仅仅是三千巡防营军卒和两千各衙门集合起来的衙役,这点兵力对于偌大的开封城墙来说根本不够,至于说为什么没有征兆青壮参与守城,人心已经变了,中原水灾受难的不仅仅是城外的百姓,城内的百姓一样陷入了饥贫,官员贪腐,好些人家被迫卖田地产业度日,心中的怒火早已压抑到了极点,怎么可能会帮助官府守城。

“这流民也太多了些....”

巡防营千总官看着千里眼中密密麻麻的流民有如蝗虫,他们黑压压的铺满了城外的原野,接着又蔓延到天际....

不用数都能估计出,最少十万!

守将的脸色非常难看,蚁多咬死象,何况如今的开封城就连只病猫都不如,根本守不住。

感受这扑面而来的压力,所有汉军都是脸色苍白,紧握手中刀枪,看着躁动起来的流民,守将叹息道:“终于来了!”

号角声响起,就见天际边一片火海蔓延过来,漫无边际。

此时城内一片大乱,流民围城给城内的守军打击前所未有的大,所有人都清楚,开封根本守不住。

到处是慌忙逃窜的百姓,他们不停地咒骂着官员的贪腐,要不是逼得大家活不下去了,谁会选择造反,还有人大骂官兵无能,放着开封城不守非要出城平定叛乱,这下好了,开封被围了。

就在流民架着云梯向着开封城涌来的时候,一股股的烟雾从西城门方向升起,开封这座中原重镇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城门。

“城破了,城破了!”

这时,开封城下传来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无数流民蜂拥入城。

“开封,就这样破了?”

看着密密麻麻的流民涌进开封城,刘钟一脸的不可思议。

隆治四年十月十五日,开封城被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