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时候,他们还没到达地狱之火修理场。

夏天踩下刹车,盯着前面的死路。作为N7区期间的建模,天顶上的灯坏了差不多一半,大片的街道笼罩在幽暗之中,他们已经有一会儿没碰到任何怪物了,甚至连尸体也没见着。

冯单在后面停下来,道格说道:“怎么了?”

“不对头。”白敬安说。

他指着前面的建筑,说道:“这里应该是条路。”

几人表情诡异地看着眼前的情况,夏天想了想,突然掉转车头往回开,转向向东的一条街道。

但没开多远,路便朝左转了过去。他谨慎地开上去,道路慢慢往西方倾斜。

“我们在绕圈子。”白敬安说。

一群人静默了一会儿,只有汽车引擎的声音,上方是冰冷巨大的天顶,没有怪物、没有尸体,只有种不祥的氛围。

在再一次绕回刚才停车的地方后,夏天踩下刹车,瞪着前方。

这儿和他们离开时几乎是一样的,但也只是“几乎”。几秒钟的寂静后,道格说道:“肯定不是我的错觉吧,比起刚才来的时候,这里多了一条向西的路?”

没错,刚才西侧几处灰暗的店面和灯柱消失了,变成一条不太平整的路,陷入黑暗中,让人绝对不想走上去。

“我不明白,”温逢说道:“是赛场东边到头了?”

没人说话,气氛沉重,道格斜了他一眼,说道:“玩儿过杀戮秀吗?赛场是可组合模块,没有‘到头’这个说法。”

他的旁边,冯单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是拟态螅。”

“我们碰上围猎了。”夏天说。

周围一片寂静,拟态螅是N区大屠杀里最诡异的变异类型,只在屠杀后期出现,是一种难以想象的高度变异。

这类东西总是大规模行动,在街道、水管或是墙壁的拟态之下,是无以计数缠绕在一起的软体动物。

看到这种东西,你简直难以想象是什么生物……在什么样的力量下,能变异成这样。

温逢结结巴巴地说,他不是不知道拟态螅,这东西很有名,据说当时电视台都很惊讶,还给基因研究部门发了不少奖金。

他只是现场碰到了反应不过来。

白敬安转头看西边,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接近了地狱之火维修站。

那是一片典型下城的建筑群,低矮灰暗,光秃秃的。7区的人把大部分用不上、但又舍不得丢的零件放在这儿,希望将来能派上什么用场。其实就是堆垃圾,但人们谈论起来时,仍像谈论什么宝藏一样。

在那个蜜糖阁杂种的闲聊里,这里有一个策划制作、希望能被高层注意到的精心情节安排。想必十分的刺激和血腥。

他转动方向盘,朝那个方向开过去。

随着继续向前,拟态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速围拢过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眼看上去,平整的城市仿佛融化了,变成无数扭曲的软体动物向他们靠近。

几人不断朝身后射击,在闪过的火光之中,能看到这些绞缠的生物之间残破的尸体,既有人的,也有其它怪物的。

这就是一直以来,这片城区死寂而干净的原因了。

白敬安把油门踩到了底,向维修厂冲去,道格朝后面的生物射了几发高频能量枪,叫道:“它们会把我们围死的!”

“到了修理厂不会。”白敬安说。

“修理厂有什么?!”

“彩蛋。”

他的旁边,夏天没理后面的怪物,它们从不是自然状态下的变异生物,这也不是自然状态下的围猎,把他们赶进维修厂才是目的。

他看着坐落在仿下城幽暗光线下安静的修理厂,所有窗户都关着,偶尔有扇半开的什么也看不到。

这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地方了,那个蜜糖阁的杂种就在里面,这里是他的“设计”,他的彩蛋。

他声称,在这里他是绝对安全的,只需要搞他的“审美趣味”,折磨别人就好。这些人都以为他们是安全的。

夏天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抓起旁边的末日毁灭者火箭弹,朝着维修厂就是一炮。

厂房幽暗宁静的一角炸开了,火光燃起,一片狼籍。

夏天面无表情地又发射了第二和第三枚,然后把能量用光的火箭炮一丢,去拿最大口径的能量枪。

看到道格瞪着他,他朝他灿烂一笑,说道:“打个招呼嘛。”

白敬安的车直接冲进了夏天炸毁的外墙里,一直到加固内墙才停下来。

冯单开的吉普停在他们后面,那些鬼玩意儿一路追他们追到修理厂的台阶上,才磨磨蹭蹭地不肯上来,但也没有退回去的意思。

道格回头看了一眼被啃掉一半的后轮,骂道:“妈的,是多饥渴。”

温逢看看迟疑着不跟过来的拟态螅,说道:“它们没跟过来,很明显,‘因为这里有更可怕的东西’。”

没人搭理他,事到临头时,名台词一点也不好笑。

夏天跳下车,左右打量,直接击碎了上方的一处摄像头——几个杀戮秀选手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一下四周的摄像头,一一击毁。

这些都是维修场的外置摄像头,主办方那些是毁之不尽——也不能毁——不过情节赛有情节赛的玩法。

白敬安走过去看前方的内墙,高强度的能量枪没对它做出任何伤害,只在上头留下几条焦痕。

下城可没这种奢侈的玩意儿,这东西显然刻意加固过——虽然尽量做出没有被加固的样子。

他左右看了一下,火箭弹把这里弄得一片狼籍,但还能看到熟悉的影子。

那些残破不堪、临时对付起来,但还算好用的工具,角落堆积的零件,墙上褪色的宣传图——大都是些地下角斗场啊,对赌啊,斗狗之类的东西。

他慢慢朝前走,推开一扇燃烧的门。他很确定它的位置,也知道推开后会看到什么。虽然他的记忆只剩一片拼不起来的残骸,但这像是身体的本能。

他轻轻吸了口气,角落停着几辆组装到一半的车,屋子里四处堆放着机动车的零件,有点乱,但其中自有规律。他曾在这里消磨过很多时光,知道所有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随手就能拿过来用。

它安静地在日光灯下呈现,好像这儿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好的事,没有打斗,也没有屠杀与死亡,还是原来那个总让他觉得安全的地方,而他还是原来的他。

夏天走到他身后,他感到他身体的热度,以及枪弹上膛的声音。

他看到那个东西,从修车大厅楼梯角的幽暗中走出来。

之前它像个人似的蹲在那儿,肯定也曾是个人的变形体,身上甚至还挂着蓝灰制服的残余。但它的肢体却变得像外面的软体生物般黏腻,呈现死灰色,仿佛从内部开始腐败。它人一般的嘴里伸出獠牙,又像是昆虫的口钳。

它四肢着地行走,动作自然,已完全是只怪物,只能这样行走,并渴望人类的血肉……

它当然本来就是怪物,只是做成本来是在修理厂工作的人罢了。

它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白敬安这才看到它的脚边躺着一只尸体,看不出性别或是年龄,被吸干了,皮紧紧裹着骨头。

他站着没动,与此同时,他身后夏天开了一枪,正击中它的脑袋。

血肉四散溅开,楼梯上的塑料板也被打穿,屋里瞬间一片狼籍,变得像座战场了。

白敬安露出一个微笑,没人看见。下城仿佛永恒的日光灯下,他的笑容带着杀气。他心想,这才是这儿应该是的样子。

他的身后,几个杀戮秀选手目的明确,行为有序。

他们先是清理掉所有建筑内部修理厂的摄像头,然后是几只从黑暗里爬出来的同款怪物,这里显然是它们巢穴。

或至少就是来到这里后,把别的生物全部驱赶了出去,又或吃了个精光。

和拟态螅一样,这已是高度进化的生物,同时具备不同生物的特征,只在大屠杀后期才会出现,显然主办方想让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内,体验够一个月的进化量。

白敬安面无表情地清理了三只扑过来的同款怪物,然后侧头看楼梯上一处小小的黑点。

他拿起来,在手指尖捻碎,他知道这是什么:简易摄像头。

上城的款式,随贴随用,除了不能做三次元重建,效果和正式摄像头差别不大,还有收音效果。

另几人忙着打怪时,他冷着脸走到废品堆里,捡出个坏掉的摄像头探测仪——N区暴动期间下城到处是这玩意儿——拆了外壳,又换了电源,敲打一番,把这玩意儿激活。

夏天看了一眼,白敬安说道:“摄像头太多了。”

他照着标志一个个拆上城的简易摄像头,这么点儿地方居然有十六个。

他们都没说话,打量这片幽暗的修理区,摄像头说明的事情很明显。

后面有人在看。

修理厂的一角,道格骂了一句,然后是一声能量枪的尖啸。

白敬安转过头,正看到道格对着右脚下方又是一枪。他的右腿消失了,仿佛地面斜了过来,正把他的半边身体吞没。

在枪火之下,灰色的拟态退去,露出数只扭曲软体动物的身体,半透明的身体能看到吮入的鲜血。

道格挣扎着把脚往外拔,右腿转眼将被吃空,那些东西还在不断往里钻。

冯单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领子往外拽,与此同时,门廊上方一条长出触手的软体生物探过来,想卷住道格——拟态螅从不放弃尝到了血的猎物。

冯单另一只手连朝它开了五枪,它才不情愿地后退,然后冯单居然把道格从一堆拟态螅里拽了出来。

只是一会儿时间,他的右腿的样子已经怵目惊心。

他咬紧牙关,冷汗浸透了头发,站都站不住,冯单死死揪着他往外拖,后面留下长长的血迹条,又瞬间被拟态生物覆盖。

夏天连着朝地板开枪,清理撤退的道路,火光之下,能看到无数软体动物扭动的躯体。

白敬安把探测仪往口袋里一塞,一手拿枪,一手拔出刀子,利索地划过墙板,刀锋下的墙壁收缩扭曲。

他一路划过去,那些软体生物在他手掌后扭曲追逐,却半点也无法碰到他的手指,直到五秒钟后,刀锋下的力量变得坚硬,墙板上的印痕变得深刻。

他叫道:“这边!”

几人朝那方向撤退,温逢叫道:“是外面进来的吗?”

“另一群!”夏天说。

他又开了一枪,一边扫过跟来的人,发现少了两个——路上捎带的——他扫了一眼修理区,连尸体也没见着。

这场捕猎显然早就开始了,道格还反抗了一下,冯单也算动作快,弱一点的连声音都没有就这么没了。现在不知在房子哪个看似平静的角落,正被拟态生物慢慢吃掉。

夏天看到墙角一袋粉状的驱虫剂,一把抓过来,在前面洒了一道。

这东西是下城四处可见的便宜货,没什么味道,但对需要嗅觉的变异生物,还有虫类的进化有点用处。挡不了多久,但好歹也是时间。

那个艾利克拿一把三用能量枪,把房间外围清理了一番,这玩意儿简直被他用出了火箭炮的效果——他一路没说过话,但是跟了过来,干起活来也是个好手。

一片混乱之中,他们能看到长着昆虫般口钳的怪物,蹲在离他们不远的楼梯口,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等着。

有谁骂了一句,声音听着有点崩溃。

这是两种不同的猎食动物,不可能生存在同一个区域。至少自然状态下不可能。

而他们的状态绝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