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看夏天。

那人剑抵在主管律师的脖子上,拿剑的杀气腾腾,拿枪的一脸惊恐。

“你冷静一点!”主管律师说。

他盯着夏天的眼睛,语气强硬,却透出一丝颤抖。

“你赢了,”他说,“够了!”

夏天盯着他,那是一种令人遍体生寒的笑,在灯光下炫烂而锋锐,令人坐立不安。

人们都看着这一幕,一个杀戮秀选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主管NPC逼得走投无路,杀意与惶恐赤裸地呈现在杀戮秀收视巅峰的聚光灯下。

他们对峙了十秒钟,夏天慢慢收回手,主管律师脸上的汗水在灯下清晰可见地反光,握枪的手在发抖——他本该杀过无数人的。

夏天仍面带微笑,死死盯着主管律师,那是在看死人的眼神。

他朝他轻声说道:“你等着。”

周围一片死寂,战斗全都停止了,所有人都看着这场明明如卵石相击、却又不顾一切的对抗,他的声音清晰可闻。

主管律师后退着离开,枪仍指着夏天的额头。没有了主管NPC的慈祥从容,他恶狠狠地看着他,像曾经下城的恶徒一般透着恨意。

夏天仍盯着他,只是个卑微的杀戮秀选手——不管他能赚多少钱,这点也是不会变的——看着他的样子却像猫在看老鼠,带着居高临下的冷酷,杀意毫无保留。

安小银站在他身后,盯着夏天看,灯光映在她眼中,像是被这场惨烈而明亮的击杀摄去了魂魄。

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

白敬安肩上挨了下狠的,额角那下也够呛,他随便用袖子擦了一把,血仍在顺着半边脸颊流下来。

黑发之下,他的灰瞳像是被血浸透了,一副杀得兴起的样子。

他扫视周围,所有人都退开了一圈,抓着武器,却没人过来。

当他视线扫过,这班恶徒没人回视他的双眼,样子一个个透着不确定。他周围除了尸体和队友一个敌人都没有,人们自动空出了一圈,这样子就像他们不再是同台的杀戮秀选手,而是另一个物种。

他们人数仍然更多,但白敬安知道战斗结束了。这些人不会再和他打了。

他又抹了把额角的血,把残破不堪的剑往地上一丢,朝夏天走过去。没人说话,也没人阻止,单薄的日光灯下,所有人都只是看着这场面。

他肯定伤得很重,但站得很稳,仿佛永远不会倒下去。看到白敬安走过来,还朝他露出个笑容,说道:“小白。”

白敬安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脸色越来越难看。

一些伤口他也判断不出有多深,情况怎么样,他拉开他的外套,查看腰腹的一处伤口,样子怵目惊心。

“疼吗?”他说。

“不疼。”夏天说。

白敬安脸色阴沉,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夏天碰了一下他翘起来的头发,白敬安抬头瞪着他。

“没事儿。”夏天说。

“这个绝对不是没事!”白敬安说。

“我不喜欢那家伙,看着就欠教训。”夏天说,斜了不远处的主管律师一眼,阴影之下,锋芒一闪而过。

然后他又看了看白敬安肩膀的伤口,说道:“这个有点惨啊,你打法也太不要命了。”

白敬安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这时,夏天突然转头去看人群的边缘,白敬安同时也看向同样的方向。

主管律师一群人站在那儿,半陷在阴影中,还没离去——照剧情,这时候走了的确不太好说。

白敬安想也没想,一把抓起夏天手里的剑丢出去,刺穿了身后一个NPC的手腕。

那人惨叫一声,紧紧抓着流血的手,手里什么东西落到地上。

他后面的家伙脸色一喜,有一秒像是想冲过去,把棉花糖拔出来,但往前蹭了半步,又悄悄退了回去,躲在人群后面。

白敬安面无表情走过去——所有人都退了半步——一把抽回剑,又低头捡掉在地上的东西。

是个引爆装置。

艾利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说道:“让我想想这次你们准备说什么。‘史先生’是你的真爱,在继承权争夺之前,你就在军火库里放了炸弹,宁愿毁掉也不能容忍他的收藏室落到一群暴徒手里?”

他冷冷说道:“还要不要脸啊。”

没人说话,有几个选手开始兴奋地窃窃私语,盯着脸色阴沉的主管律师,场面有点尴尬,但是只针对策划组。

真是一塌糊涂,狼狈透顶。

艾利克扫了一眼,韦希站在军火库的一堆尸体中,周围悬着数字屏幕,视而不见地试图开门。

开战以前,艾利克把他留在了人群里——他只是个网络后勤,不能上场,下面那些人不会动他的——他不知道韦希什么时候过去的。

多半打斗时就过去了。他遭遇过暴力的对待,但对这些粗暴之事好像仍旧毫无概念,不会后退半步。

其他小组的网络后勤给他让开一条道路,他们得到了通行于此的天然权利,即使他们已经是群残兵了。

艾利克晃了一下,勉强站稳,一身伤得厉害,腰肋的一处伤口太深,不停渗血。夏天同情地看看他的伤,递了一枚止疼针过来。

艾利克看着他的动作,突然笑起来。

夏天莫明其妙看着他,艾利克说道:“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你上次递彩虹糖给我的时候,动作一模一样……”

他又笑起来,夏天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艾利克想,他绝对没有资格用这个表情看任何人。

“你到底要不要。”夏天说。

“当然要。”艾利克说,接过止疼针,就像曾接过队友递过来的糖果。

他又笑起来,这没什么大不了,但这一刻他觉得这一切真是疯狂又荒诞。

在这座奢华的战场上——有时间加加夏天今天杀死选手的身价,一定是件非常刺激的事——他们这班杀戮秀选手跟分糖果似的分止疼针。

正在这时,韦希说道:“门开了。”

所有人都涌向军火库,像群饿死鬼涌向糖果屋。

军火收藏室里灯火通明,和全息照片里承诺的一样,到处都是枪械展示柜、自助式取枪式旋转框、枪械批发式大收纳箱。

是一次超级大采购的现场,保管让人怎么火并都不会缺少工具。

夏天的小队进去的时候目标明确,已经大致选定了想要的武器。白敬安知道,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拿到枪,然后去处理夏天的伤势。

那人血一直没止住,虽然他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计划了一大堆要拿的军火,但白敬安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他情况极度糟糕,必须立刻接受治疗。

这当然不会容易,军火库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一班亡命之徒终于拿上了枪,简直得意忘形,巴不得大杀一场。只不过干这行的对类似的情况有不少经验,还能勉强压抑杀性,但也是枪响不断,不时可见倒地的尸体。

他们周围,恶徒们打碎玻璃柜,拿出里面的枪;已经被拿走的,就直接从对方手里抢。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在攻击,都在拼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一旦拿到便会立刻脱身,一秒也不会多留。

这里简直是个绞肉机。

他们的四人小队也艰难地在其中颠簸,韦希需要照看,夏天那副精力旺盛去争夺军火的样子尤其让人担心。

白敬安做了各种糟糕的准备,但是出乎意料,这一趟顺利得出奇。

进去没多久,夏天看到一个人手里抓着个末日毁灭者火箭炮。

那是只三个小队,哪一个看着都不好惹,这会儿正拼命往一个方向挤,行动有序,目标明确,都是老手。

夏天朝那家伙走过去,那是个脸上有刺青的棕发男人——大概是K区的,那玩意儿张牙舞爪,充分说明了这个人进监狱的原因,还有杀过二十五个人的工作状况。

那人反应极快,在夏天走过来的那刻就立刻意识到他是来抢武器的,立刻做好迎战准备,抓紧手枪,拉开保险。

白敬安一直在分神关注夏天的动向,他正从韦希手里接那一袋穿刺者炸弹,一眼转那人就跑没了。

他连忙转头去找,正看到这一幕。

那个棕发男人刚发现看上他火箭炮的是夏天,一脸紧张地盯着,他的两个队友也同时转过身,射灯的强光之下,亡命之徒神色冷厉,又如同道路上的石头般坚硬而平板。

夏天毫无畏惧地站在那里,虽然他伤得厉害,右手几乎完全不能动,靴子下的地板慢慢被血染红,也就左手的一把能量枪还有点威胁。

这时,那人咕哝了一句什么,并不是个句子,只是声含糊的确认,低沉而平缓。白敬安还没有来得及做任何事,只见那人突然把火箭炮往夏天手里一递,转身就走。

他后面两个队友看着这一幕,对此显然没有任何意见,就这么一起离开了。

夏天本来大概觉得得打一场的,结果东西直接递到了手边。他不大确定地接过来,对方还打量了他一眼,确定他拿得动,才转身走开。

夏天回过头,看到白敬安古怪的目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拖着武器走回来。

白敬安看看他,又看看那武器,再看看那支离开的小队,他也算是看过不少届杀戮秀了,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他突然想,下城有时候会这样。

在那个缺乏法律约束的地方,当你以最强烈的方式表示出你的观点时,人们会对你做出反应。这套规矩简单而古老——你屈服了,就让开。你认同了,就跟着。

就像他决定和夏天冒这场疯狂的险,因为他认同了。他除了和他一起过来,没有别的选择。

这也是艾利克和他们一起过来的理由。他和韦希都可以转身走开,会有危险,但绝不会比他们之前干的事风险更大。

他肯定经历过那些,现在仍能记起那种规则——黑暗中的血腥气与凝聚力,一种既含糊不清、又无比强大的民间契约。

他还没在上城见过这玩意儿。

一路都这样。

——要是跟人看上同样的东西,对方肯定让;就算看到人家手里的,对方也直接交过来,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那些正在动手的人也避开他们才动手。

军火库里到处是人,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在砸东西,在争吵和大打出手,但他们只碰到了非常轻微的推搡。

大部分人看到夏天——有的已经摆足姿势破口大骂,或是拉开枪械保险了——就自觉地退到一边,有几个甚至摆出一副不自在的客气架式来。

好像他光在那里就足以形成某种气场,改变周围人的行为。

他们的小队在这片修罗场上穿行如若无物,顺利拿到了所有东西,仿佛无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