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鬼牌是从杀人游戏这个真人秀系统发展出来的,在这一类的游戏中,的确玩得有声有色。

大家也很喜欢——仅限于观众,选手们喜欢也喜欢得有限——一群人困在一个孤立的地方,有人不断死去,而所有人必须在时间结束前查出凶手是谁的这种游戏。

但就白敬安来看,阿赛金团体赛搞鬼牌着实犯不着,这里所有人本来就是要自相残杀的,多个想杀所有人的凶手会有什么区别吗。

不过这时候,最好不要试图猜测主办方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们有可能只是因为抽到了园林和恐怖赛场,于是觉得弄个鬼牌的噱头会很有趣。也有可能有什么别的附加规定,能让游戏更加血腥。或者又开发了别的赚钱手段,想用鬼牌来辅助一下宣传。

总之,让你抽,你就抽吧。

就这样,他们第三赛场所有三十六个小组的负责人——夏天这支当然是白敬安去——穿着神秘兮兮的黑袍子,站在一个巨大的圆桌前,抽取“命运之牌”。

——搞圆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周围人拿到牌时一瞬间的反应,看你能有多么的不动声色。

总之,仪式感强烈,感觉还很诡异。白敬安心想,跟他们的身份还满相衬的,他们说是明星,但其实早已被文明的生活抛弃。纪念秀上那家伙说得还真没错,如果是在古代,他们就是那种被村庄选定绑在火刑桩上,肃整秩序,供人娱乐的家伙。

他们活在另一个野蛮的世界中,也只有这一种生存方式。

总之,无论如何得先把拿到鬼牌的人调查出来,不会很容易,因为阿赛金团体赛上所有人在杀所有人,线索太多了,于是变成了根本没有线索可循。

这就是他们这种人整天要考虑的事。

他一边想,一边面无表情地抽取了自己的牌,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的,正是那张杀气腾腾的大牌。

鬼牌放在备战室的桌子上,画面是战神的一个变形,拿着把巨剑站在骷髅堆上,笑得宛如末世来临。

“所以,我们是鬼牌。”夏天说。

韦希瞪着那张牌,好像指望靠念力改变它,艾利克说道:“这就是早安排好的。”

他们几人坐在备战室的沙发上,讨论眼下的情况。

而在他们落座的时候,补充的任务说明就已经发过来了,从上面的东西看,他们不是之前设定里说的那几个同校好友,而是杀了那几个人,冒充他们的名字和身份来到这座小岛的复仇者。

那位商业帝国的总裁“史先生”曾做过一个大型生物实验项目,害死了他们的家人。而来到此地的继承人大都参与了这项工作——他们就是证明了自己的冷酷无情后,才取得了继承资格的。

他们小队的四个人在伤痛中相遇,临时组了队,前来向伤害他们的人复仇。

夏天挺喜欢这个设定,艾利克表示要是在电影里演这种角色倒是不错,但在杀戮秀上就没那么有趣了。

“本来我们摸摸鱼就行。”他说,“现在必须破坏整个流程,不能让任何人得到继承权,也不能让赛事顺利结束。而且比赛到中场时,我们的身份肯定有暴露的可能——”

“男主角待遇。”韦希说。

他转头看夏天,夏天尽量用无知的表情坐在那里。

“如果他们是想让我们火一把,那一定是坐在办公室里幻想出来的。”艾利克说,“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儿。”

“我们可以把他们全杀了。”夏天说。

艾利克想再说点什么,白敬安说道:“嗯,全杀了可以。”

“或是自己拿到继承权也行。”夏天说。

白敬安点点头。

艾利克看看他们队的战术规划和杀手,不确定是不是这两个人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笑话。

“也许我们可以只是坚持到比赛结束……”他说道,翻了下任务手册,“我怎么没看到结束时间?”

“没有结束时间。我想它大致上的意思就是,要么我们拿继承权,要么杀了所有的人。”白敬安说。

艾利克骂了一句。

周围静默了一会儿,最终夏天说道:“总之,全杀了能列入选项了吧?”

“有什么可‘总之’的!”艾利克说。

“那个,各位!”韦希盯着终端屏幕,朝他们叫道,“你看到这个了吗?”

“什么?”夏天说。

“又死了一个!”韦希说。

几个人看着他,他说道:“‘处决’,‘私法惩诫’!他们又杀了一个!”

韦希把页面放大,版面大标题很惊悚地写着《又一桩处决?!》,配了张燃烧骷髅的图画,后面还立着张破破烂烂的战旗。

新闻上显示,干这事的又是夏天的粉丝——他的夏日火焰现在基本就是“反抗军”网站了——从第一次处决开始,他们烧起的火始终没有熄下去。

媒体在后面煽风点火到现在,终于出现了另一个受害者。

这次的死者仍然是个有钱人,倒没卷进什么官司,但他过于关注儿童们的生活了,从下城找来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还满容易找的——组成了一个儿童版的杀戮秀。

这事儿一直只有传闻,但这次杀人的人声称确有其事,并且放出了视频。

和上次进行处决的人不同,这次绝不是私人恩怨。此人精心计划,收集了证据,谋杀也极具戏剧性——还把宣传照放在了夏日火焰的首页上。

整个场面极度血腥,长剑刺穿了墙壁,血和内脏流出来,怵目惊心的一大片。之后是面装饰用金属框,尸体悬在其中,仿佛一幅血腥艺术画。

媒体一涌而上,想要找到一个好的角度进行报道,还把无删节的儿童杀戮秀视频到处洒。

视频里的东西十分的反人类,还附有受害者在宴会上大放厥词的场面:“孩子们是真正的战士,他们勇敢无畏,再糟糕的局面下也会满怀希望,有些情况我们成年人早该崩溃了,可是他们——”

韦希伸手关掉,画面停在那人兴奋的笑脸上,想到他现在已经变成了尸体,真令人心中安慰。

最终他只说道:“怎么会有人干这种事?”

周围一片寂静,没人回答他,这时候能说什么呢。

最终艾利克说道:“得了,我们都知道有人很变态,这种事……”

他做了个手势,看上去筋疲力尽,“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这里没有道德,他们做所有的事,只是为了找乐子。”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朝夏天加了一句,“比赛前他们肯定会过来采访你一次,你该准备一下。”

夏天还在看新闻,他转头看艾利克,后者说道:“阵势不会小的。”

“这次没有凶手站出来。”白敬安说,“他们直接解除了那家伙的所有防御锁,这可不是什么便宜锁。”

“还清扫了所有的摄像头,什么痕迹都没留。”韦希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技术难度。”

白敬安想了一会儿,说道:“可能是个团队。”

周围又一次沉默下来。这说法未免惊人,但细想起来一点也不奇怪。既然痛恨权贵的人这么多,自然也能扎堆,把谋杀当成工作来干。

“他们找不着人的。”韦希说,眼中的冷意像刀锋般闪动,“这些人能干这种事,就有办法让人找不着。”

“而媒体会继续把凶手塑成英雄。”艾利克说,“那些人出了气,还会得到媒体的赞扬,有可能会继续杀人的。”

“并且有更多的人想模仿。”白敬安说。

“上城要有场狂欢了嘛。”夏天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通它,灰田打过来的,采访这就来了。

夏天心想,希望他们写好了采访词,他最近的形象太高端,充满领袖风范,实在没本事自己想。

采访词从某个角度看还是挺精彩的。

就是赶工痕迹严重,大部分很可能是从论文里复制粘贴的。

艾利克翻了翻,说道:“有人能把这稿子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吗?”

“在说社会道德的偏移。”白敬安说。

夏天头也没抬地继续看,介于闹事的是夏天的粉丝,还打着他的名号,于是采访非得是他去不可。

粉丝闹事经常有,但哪家都比他的省心。

“采访不能用这个。”艾利克说,“这不是采访稿,是《社会伦理学进化》。”

“我想他们想要一个英雄,或者说领袖。”韦安说,“而历代以来的领袖都得有套理论。虽然根本不用这么复杂,革命的理论总是简单又充满煽动性——”

“但是他们想卖《反抗圣经》升级版。”白敬安说。

其他几人表示这样就容易理解多了。

说话的时候,白敬安坐在夏天旁边的沙发上,在那堆采访上画上重点和标示,和他讨论怎么说比较好,场面与其说是采访准备,不如说是考前复习现场。

夏天好好补习了一番杀戮秀导致的社会道德变迁史——

把杀戮作为游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人类历史的初期。而现代杀戮秀的前身,是从浮星电视台一档叫“黑暗厮杀”’节目开始的。当时做足了舆论攻势,还把大部分收入赔偿给死者家属,媒体仍然掐得翻了天。

到了第二年落金电视台的《末日赛程》开播时,人们已经把其纳入生活,让它成为一件时髦事物。

从此以后,这类节目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杀戮秀正式进入商业营销时代。

现在,所有严肃的探讨都过时了,人类世界进入了一个把罪犯当明星,杀人凶手当偶像的年头。

人们在他们这种人身上寻找认可,进行投射,所有人都觉得能在一分钟内把另一个人一言不合的人杀掉,是件了不起的事。

采访稿上说,上城的富裕安定使人们天性中的某些东西被杀戮秀激发了,他们全神贯注,心跳加快,肾上腺素飚升,所有人都变得激动。死亡总是让人激动。

夏天想,于是他们终于重复再利用地把死亡变成了游戏中的数据。这片浮空世界上,就没几个人知道死亡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