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

夏天他们远远碰到过几次战斗,但都没靠过去。他们也不时碰到些倒毙路边的尸体,主办方不会收拾,那些人巴不得这里快点变了修罗场。走路就能碰到死尸多刺激啊。

有次他们碰到一个落单的家伙,对方尖叫着投降,还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他们放他走了。

还有次碰上战场遗迹,一个家伙居然还没死,只是蜷在那里不停咳血,发出怪异的呻吟和啸鸣声。很少有选手杀人都杀到这程度了,却不弄死,很可能是某个虐待狂干的,这地方虐待狂很多。

他们围观了一会儿,医生说道:“天哪,杀了他吧。”

夏天割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朝白敬安说道:“这个应该算分吗。”

医生呻吟了一声,白敬安说道:“算分。”

其它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

不过照白敬安的说法,现在是大戏来临前的休整阶段,策划组多半正准备着一桩大生意给他们呢。

大生意是十天后出现的。

当时已是第三轮赛事的第十四天,医生每天计算天数,为此欢欣鼓舞,说顺利活过收费赛第一轮,可以给家人带来多少的收入。然后又说就一路死的人数来看,这轮比赛应该能顺利结束,不用搞延长赛。

事情发生时,他们正穿过一片草木茂盛的平原区域,这是片搞遭遇战的好地方,人躲进草丛中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于是一行人非常谨慎地前行。

如果是现实生活,说不定还有点好运,但在杀戮秀中就如同身处地狱,好运是不存在的。

他们穿过层层草浪,来到一处无人的村庄,这里空荡荡的,角落倒伏着几具尸体,仍很新鲜。他们各间屋子看了一下,但这儿什么可用的东西都没有,显然刚被掠夺了一番。

医生不大甘心,继续搜索。夏天在锅台下找到几枚做工古旧的硬币,虽然知道是真人秀道具,还是下意识塞到口袋里。

这时他怔了一下,说道:“你听到了吗?”

“什么?”白敬安说。

“有点像……”夏天说,然后突然停下来,贴着地面,附耳过去听。

“有很多人,正在过来。”他说。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迅速站起身来,这时候没什么可说的,当然是要立刻撤退。

“医生呢?”夏天说,左右看看。

可是他不在这里。

他走得太远了,可能在外面的世界算不上,但在这里,就是生与死的距离了。

夏天和白敬安刚出门,就看到了那两个人。

在侧前方的另一栋房子旁边,穿着红色的衣服,所以很容易发现,似乎是什么的制服。

于此同时,那些人也看到了他们。

白敬安迅速抽出一支箭来,搭上弓——太远了,十字弩拿不准——夏天很意外他会用这么古老的玩意儿。

对方也在拿箭,不过迟了一步,白敬安一箭正中他的胸口。而于此同时,夏天已冲到了另一个人跟前,侧身避开刀刃,就着冲击的力量,双腿拧住那人的脖子,把他放倒在地,一刀切开了动脉。

他转过头,看到另一具尸体,医生的尸体。

他已经死了,蜷成一小团,显得越发瘦弱,手里还拿着把没用上的剑,血仍在地上蔓延,看上去像是黑的。他四肢扭曲,是被刺中后过了一会儿才死的。

他们完全没听到声音,太远了,而杀戮秀的高手们总知道怎么让受害者死亡前保持安静。他自己就是。

到了现在,他才突然想起来他叫许佩文,他并不特别会去想他的名字,记了也是浪费,反正他很快会死的。

但到他死了,他突然意识到他记得很清楚。他是个护理人员,因为失业陷进了一笔债务,他有一个妻子,还有个女儿。他曾觉得自己可以活下来,只剩下两场而已。

他也记得起他在电话里和他妻子说的话,他引用的台词,说“有时死亡能带来希望,我绝不会放弃希望,于是宁愿死去”,还说如果他死了能拯救家人,那么他十分乐意。

而不管他曾是什么人,说过什么样的话,是什么电视剧的粉丝,最终都只是赛场上的装饰品,像杀戮秀希望他做的那样,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带来一点点的血腥刺激。

白敬安走过来,他们看了那尸体几秒,但也就是几秒而已,然后同时转过头,又有别人靠了过来了。

另外两个士兵。

生存比赛里理当没有这种玩意儿,现在居然成堆出现了,这绝不是偶然现象。

夏天迅速藏到门后,白敬安站在桌子后面,举起十字弩,朝着冲在最前面的人射了一箭,正中小腹。那人捂着伤口,一时呆住了。菜鸟。

他的同伴冲了过来,准备解决狙击手。在冲进来的那一刻,夏天抓起门,朝他脑袋就是一下,他摔倒在地,夏天揪着他的头发重重在墙上撞了两下,他便不动了。

夏天放下尸体,表情没有一点的放松,他和白敬安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外面起风了。

突如其来,越来越大,像有无形的千军万马从草原上呼啸而过,而那一定是幽灵的军队,邪恶冰冷,不怀好意。

白敬安快步走出去,被射中的家伙还没死,他拔出短刀,朝他脑袋就是一下。他倒地死去,白敬安脚步停也没停,朝前走去,夏天跟在后面,他们必须立刻撤离。

可是刚刚出门,那些人就出现了。

风太大,很难听到他们靠近的声音,以至于那支军队好像是瞬间从草丛里钻出来的。

他们穿着士兵的制服,和之前几人的款式一样,都以红色为主,设计得有点东方情调。大概有三十几个人,领头的那个骑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是的,有马,不过是机器的,不能吃。

夏天伸手去抓剑,白敬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夏天停下动作,瞪着这群人,浑身紧绷,思考活下来的机率——非常低——领头的家伙居高临下俯视他俩,他一头黑发散在肩上,长相英俊,和制服很般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当老大的。

“这里是天堑大公的领地。”那帅哥一脸厌倦地说,“介于……”

他停了一下,好像忘了台词。接着他说道:“介于各种情况,领地内的士兵有权抓捕一切私自进入者,并投入地牢,接受审判。不要反抗,我们希望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他朝后面指了指,那里大概四五个俘虏样的家伙,以做示范。这些人有的一脸厌烦,有的热情地试图跟一旁的士兵搭话,看到夏天看过来,还有一个热情抬手地打呼。

两个表情冷漠、手拿镣铐的士兵走出来,盯着他们看,身后是剑拔弩张的军队。

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那人仍抓着他的手腕,他知道他的意思,但不确定是因为什么。

不过对方表情很确定,于是他慢慢放开剑柄,让那两人收走武器,给他带上镣铐,接着还推了一把,让他们加入稀稀落落的囚徒队伍。

“是彩蛋。”白敬安低声朝他说。

“什么?”夏天说。

“彩蛋。”

“我知道这个词,但是……”

“阿赛金赛制有时会这样,”白敬安说,“说是生存赛,但进入特定的领地,会碰上剧情。”

“啊,所以叫‘彩蛋’。”夏天说,“真是……他妈的惊喜啊。”

他看看周围的士兵,心想,显然这些就是抽到彩蛋NPC的选手,不知他们拿到签时感觉是不是也特别惊喜。

“这里是摄影棚,不会没事刮风。”白敬安接着说。

夏天点点头,既然不是没事就刮,那就说明是有目的的。这奇异天气的目的是为了掩盖军队的声音,这些人将把他们带到特定地点,进行情节赛。

如非必要,应该不会动手,但如果他们真反击了,肯定也得你死我活一番。

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他仅剩的队友垂着双眼,一副温顺无害、平淡无波的样子,好像他不是赌了一把,赌听从比反抗存活率高点,那些人刚才还杀了他们的医生一样。

他还记得他刚才是怎么杀人的,把刀插到人脑袋里,脚步停也没停地往前走。

他压根不是装出来的那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而就是条藏在淤泥深处的毒蛇,夏天高高兴兴地想,一边寻思着如果军队里有人改变了主意,该选杀哪个逃亡成功率会比较成功一点。

士兵们没搜走口袋里的旧钱币,夏天不动声色地摸出一枚来,边缘已磨得很薄,样子寒酸得要命——可见道具组的尽心尽力——但很多时候,你就是得靠寒酸家伙救命。

注意到白敬安看他,他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他的队友也朝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疑似微笑的表情。

一个草黄色头发的士兵从村庄方向走回来,拧着眉头朝领头的说道:“他们杀了我们四个人!”

“天哪,我真想来根烟。”领头的说,但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他动了动马缰,那玩意儿听话地转了个方向。

“他们杀了我们的人!”草黄头发的家伙嚷嚷。

“反正不是我的人。”领头的说,“听着,你可能想报仇,但我们有令在身,得带活口回去,活口不够我们得自己凑,所以别找不痛快行吗?”

那人恨恨地看了夏天一眼,不再说话,其他人跟上去大部队,就这样,啥也没发生地朝另一个方向浩浩荡荡地过去了。

风渐渐小了下来,夕阳西下,赛场虚假的天穹美得如梦似幻。

站在这么多人里,看着优美的风景,却不用你死我活,在杀戮秀里,可算是个新鲜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