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衙,观文殿大学士吴邦佐呆呆地望着屋顶,自从得知李虎率军叛逃之后他就自责不已,暗暗责备自己做事瞻前顾后,要是在怀疑之时直接拿出隆治帝手谕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了。

就在这时,二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片刻,一名贾家亲兵出现在门前,施礼道:“大帅已在于潜县城东北截住了右军都督府兵马,来时正在对峙,大帅让阁老拿个主意。”

“截住了!好,好,好!”

吴邦佐大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听贾琦让自己拿主意,低头沉思片刻,恨声道:“这个背主之贼留着终究是个祸害,老夫这就手书一份给国公。”

说到这,扭头望向边上的林如海,问道:“林御史觉得如何?”

林如海放下手中的茶碗,叹息一声道:“武威侯终归还是选错了路,阁老还是抓紧写信派人送去吧。”

吴邦佐点了下头,迅速写了一封信,当着林如海的面递给那亲兵道:“这封信你立刻给国公送去。”

那亲兵接了信快步而去,林如海望着亲兵的背影长叹了口气,他清楚李虎定是受了惊吓才想到率军离营,只是这一走就再也说不清了。

天空乌云密布,强劲的北风呼啸着刮过两军之间的原野,李虎双眼微眯,心中一沉,终于明白贾琦为何会在这里拦截自己了,此处距离山口非常近,常年刮北风,这样一来自己这边便处于下风口,如此强劲的大风对于弓箭的影响非常大,至于火器,很不幸,自己为了保证大军完全听从自己的军令并没有带上新军火器营,更是没有带上佛郎机这样重器。

静静地望着立在帅旗下的贾琦,李虎明白如果打起来自己没有任何胜算,只是,自己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李虎看了看天色,沉思了片刻,便对身边的副将命令道:“让大军做好大战准备。”

“侯爷,大帅骑营的战力大家都清楚,如今咱们又在下风口,弓箭很难对骑兵造成伤害,咱们抵挡不住,败局已定,降了吧!”

一名副将走来小声劝道。

“投降!”

李虎一阵茫然,他能投降吗?

“投降吧!都是朝廷的兵马,没必要自相残杀,谢将军不是说了大帅许诺不做追究的吗!”

李虎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没记错,他出身于禁军。

“侯爷,不能再犹豫了,再迟我们就完了。”

那副将话音刚落便发出一声惨叫,一支长枪从他前胸透出,他不可思议地望了一眼前胸的长枪,瞪着惊怒的大眼从马上摔了下去。

一名李虎心腹副将催马上前,挥舞着带血的长枪,满脸狰狞道:“蛊惑军心者,死!”

一面说,一面对其他将领道:“死战到底,不准任何人言后退!”

说罢,又望向李虎,劝道:“侯爷,此处距离于潜只有二十里,何不向北静王求援?只要咱们坚守此地等待援军到来即可。”

李虎瞥了他一眼,忽然长叹一声,道:“咱们也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没成想竟然是你!”

“侯爷,我....”

“放心,我没有怪罪与你。”

李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道:“其实我早该想到了,只是不愿相信而已。也许这都是命!”

“侯爷...”

他还想说话,但李虎直接拦住他的话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搏上一搏!”

那副将暗暗心喜,又道:“侯爷放心,兄弟们都是跟随侯爷南征北战的老卒,不敢说别的,抵挡一时片刻还不成问题的。我这就派人前去请援兵。”

李虎点了点头,“去吧!”

说罢,他手一扬,轰隆隆的战鼓声响起,步军对骑兵有一种天生的恐惧,特别是面前这支善射的精骑更是在所有汉军心中投下了强大的身影,没人想过和他们正面作战,但如今却被逼上了绝路。

听着对面传来的战鼓声,贾琦面色一沉,回头看了看一身甲胄的谢琼,命令道:“你领军从左翼杀入!”

说着,冷冷地一挥手,低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这是冲锋的命令,“杀!”贾琦战刀一挥,亲自率军冲了出去。

“杀啊!”

铺天盖地的汉军骑兵呐喊着发动了冲锋,谢琼也抽出斩马刀,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上!”

右军都督府也发动了,三千长枪兵在军官带领下列阵在大军阵前,三千人在原野上排列成长枪阵,后面是一千刀盾手,再后面是两千弓箭手,他们静静地望着前方。

李虎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他看清楚了,贾琦竟然亲自带人冲锋了过来。

“咚!咚!咚!”

战鼓声激昂高亢,三万右军都督府兵马在辽阔的原野上列阵以待,这是他们首次直面如此大规模的骑兵突袭,很多人不明白双方为什么打起来,可惜军令如山。

转眼间骑兵便冲进了射程之内,第一排弓箭手在军官号令下射出了手中的利箭,可惜强劲的北风极大削弱了弓箭的威力,除了极个别运气差的被射中眼睛等要害,其余人都未受伤,紧接着第二排射出,千支箭矢俨如织成的一张箭网,铺天盖地射向汉军。

这场大战,贾琦并没有使用火器,骑兵的战力就要用血来磨砺。

不一会儿,骑兵便席卷而至,右军都督府的长枪兵也举枪相对,越来越近,最前面兵卒脸色瞬间变得惊恐万分,闭上了眼睛。

“轰!”

两支军队轰然相撞,最前面的兵卒在这次相撞中惨烈地死去,一场惨烈的大战就此拉开。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相交声,此起彼伏,一名汉军骑兵刚一刀砍断一名长枪兵的脖子便被两杆长枪同时刺透了胸膛,贾琦双手紧握斩马刀左劈右斩,锐利无比,在军阵中左冲右突,看着迎面而来的叛将闪电般斩去,雪亮的斩马刀翻飞,瞬间将叛将劈成两半,战马受惊而逃。

“杀啊!”

谢琼领着一支骑兵也冲进了右军都督府的左翼之中,一鼓作气将军阵截成了两段。

贾琦领着骑兵一路奔杀,势如摧枯拉朽,将前军杀的血流成河,无数军卒被杀得胆寒,士气全无,四处逃窜。

那副将脸色一白,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大军就崩了,一咬牙,扭头对李虎说道:“侯爷,卑职带领亲兵前去支援。”

说罢,策马来到右翼,领着李虎那五百精锐亲兵一起策马疾冲,贾琦一面砍杀一面观察着这边,知道李虎将亲兵派了上来,清楚李虎这些亲卫的战力,贾琦特意带了五百重甲骑兵前来,这些人就藏在军阵的后方,随着一声令下,赵瑄一催战马,率领重甲骑兵向着对方冲去,李虎微眯着眼看着这一切,也催着战马加入了战斗,不过他却是向着贾琦这边奔来。

贾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冷声道:“杀!”

李虎善使长枪,一杆长枪舞动如暴风疾雨,长枪刺透汉军骑兵胸膛,将他高高挑飞,这时,一名汉军军官从他侧面攻来,李虎长枪一甩将尸体砸在了他的身上,一个侧身回手一枪将其挑落战马。

刹时间数名汉军军将惨死在李虎枪下,周围右军都督府军卒士气大振,长枪所过之处,一片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时,贾琦领着亲兵杀了过来,很快两人短兵相接,捉对厮杀起来,两军主帅的搏杀自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李虎曾号称太康朝年轻一代第一猛将,自是力大无穷且武艺超凡,一杆长枪锐利无比,但是终归是年龄上吃了亏,贾琦手中的斩马刀厚重且锐利,左劈右砸,在他猛烈的攻击下李虎只能举着长枪防御,每一次双臂都要承受巨大的冲击力,身下战马也发出嘶鸣,李虎大急,厉声道:“竖子,欺人太甚!”

用尽全身力气卸掉斩马刀上的力道,策马后退数步,从马背上抽出一支短矛,微眯双眼盯着贾琦的胸膛,慢慢将短矛举起来...

谷溫/span“嘭!”

火铳声响,李虎的头颅炸开了,鲜血与脑浆横飞。

贾琦瞟了眼手中冒着白烟的火铳,冷笑一声,“逆贼李虎已死,投降者免死!”

汉军欢声雷动,个个振奋不已,周边右军都督府兵卒见李虎战死都无心再战,降的降、逃的逃,随着李虎被杀的消息传开,大军彻底崩溃了,跪地投降者不计其数,那副将见大势已定,果断丢下与重甲骑兵厮杀的李虎亲卫逃离了战场。

时间已经到了巳时,于潜县城东北约十里处,横七竖八躺着阵亡叛军的尸体,足有万人之多,战死的军卒躺在地上,手中紧握着刀枪和盾牌,到处都是刺眼的血泊,未断气的伤兵在地上翻爬呻吟,远处,大群俘虏在汉军驱赶下向着于潜走去。

在一个山丘上,赵志远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一切,半个时辰前他们伏击了前去支援李虎的于潜叛军,所有都在贾琦的预料之中,汉军轻而易举便击溃了这支三万叛军,此时的于潜城已经空了,水溶这次终归是跑不掉了。

这时,一队哨探飞驰而来,禀报道:“赵副将,大帅已经击溃了右军都督府,逆贼李虎已亡!”

“好!”

赵志远大喜,命令道:“大军开拔,一个时辰攻破于潜,不要让水溶跑了。”

于潜县城城门大开,北静王水溶一身月白色文士衫静静地站在那里出神,在他的身后,数十名世家富户跪在地上,等候着处置。

远远的,一条黑线出现在原野上,正向这边疾速奔来。

浩浩荡荡的汉军骑兵越走越近,短暂的休整之后,贾琦便领着大军赶来,这时,一队骑兵簇拥着赵志远飞驰而来,赵志远在马上拱手道:“卑职参见大帅。”

“辛苦了!”

贾琦笑着点头,“此战记你首功。”

“多谢大帅!”

赵志远笑了笑,“卑职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会这么简单轻松,大军刚一攻城叛军就溃了。”

贾琦也叹道:“确实轻松,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

“水溶可抓到了?”

这时,谢琼催马赶过来,问道。

“那当然,肯定不会跑了他!”

赵志远一摆手道:“大帅请!”

贾琦淡淡一笑道:“走,咱们见见这位扰得半个大汉不得安宁的北静王。”

队伍在水溶面前停下,水溶抬起头望着身着甲胄的贾琦,淡淡道:“我们又见面了。”

语调还是那样平缓,但贾琦却听出了语意中的沧桑。

贾琦翻身下马,深深地望着这位温文尔雅的北静王,叹息一声,道:“可惜了。”

水溶依然十分平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

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接着道:“我的家人都死在了苏州府。”

贾琦一震,“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

水溶抑制不住激动,道:“也许这就是报应,我这两年所到之处皆是叛乱四起,不知多少人的家庭毁于战火之中,这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报应吧。”

贾琦怔了一下,接着深点了点头。

水溶这一下有些不自然了,沉默在那里。

这时,谢琼走过来,轻叹了口气,“就因为你的叛乱,开国一脉被连累了数家,老国公...”

水溶眼中露出了一丝哀伤,“这一辈子我是亏欠了他们。”

说着,他又看了看身后的世家富户,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对贾琦道:“他们,你打算如何处置?”

贾琦淡淡一笑,道:“我想把他们全部杀了!”

水溶:“....”

“大帅饶命!”

“呜呜!”

“求大帅放我等一条生路....”

“你们放心,本帅不是嗜杀之人,但是大汉律面前人人平等,你们都是有罪之人自不可逃脱制裁。”

贾琦的声音异常严厉,他冷冷地注视着每个人的脸色,一字一句道:“你们将会被送往金陵,至于结果如何,要看朝廷的旨意。”

说罢,上来一队骑兵将他们押走了。

看着被押走的世家富户,水溶又沉默了,少顷,问道:“李虎死了?”

贾琦:“死了。”

水溶被震撼在那里,良久才抬起了头,“也许是件好事。”

贾琦微微笑道:“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水溶轻叹了口气,“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是死的是否有价值而已。”

贾琦点了点头,又问道:“刘瑞人在绍兴?”

水溶将目光慢慢移开了,微低着头,不在搭话。

贾琦笑了笑,望向赵志远,“赵将军,难民安置如何了?”

“回禀大帅,官仓中有不少存粮,卑职派了人正在抓紧从世家富户手中搜寻粮食,另外也派人往临安送消息,明日就会有粮食运来,晚上开始赈粥,绝不会饿死一个人。”

“好。”

贾琦翻身上马,高声道:“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