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柳月就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只留一颗心儿扑腾乱跳。

她屏住了呼吸,缓缓的抬起了头,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的坐起来,然后轻轻地提着被角,又轻轻地将被子盖好。这一切做的悄无声息,但这过程却很漫长,特别是对柳月而言,宛如过了一个春秋。

柳月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走出了船篷内,当她站在船头时,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船内,看似熟睡的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眼里没有一点睡意朦胧。

透过被风摇摆的篷帘,可见站在船头的小小人儿正在闷声捶胸仰头吐气……

河面上大雾笼罩着,看不透四周。

正当柳月心绪稍稍平复了些,便见远处雾中穿来一竹筏。

只见一少年撑着竹篙缓缓靠来。

“月姐姐。”少年一见柳月便亲切的叫道。

“连波弟弟。”柳月热情的也回叫到。

向连波撑着竹筏靠近了小篷船。

“大哥呢?”他问。

柳月正欲回答,只见有人掀了布帘从船篷内出了来。

“大哥!”向连波见了叫的更亲切,明显声音都变得比刚才洪亮了。

世诚只是点了点头。

见了他,柳月的心忽的又剧烈跳动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绪,柳月急忙转向向连波问道:“怎么样了?”

向连波答:“昨夜里宋二公子带人在镇上首搜索到半夜,我们医馆前后整夜都有人守着。”

“那你回去时他们没有问你什么?”柳月又问。

“有啊,我说去我姥姥家了,我姥姥家就在镇边上。”

“那他们信了?”

“没有。”向连波摇了摇头。

柳月:“……”

不待柳月问,他便娓娓道来,“今儿早上我出门儿就有人跟踪我,但我岂是连这点都无法察觉的人?我七绕八绕就将他们甩掉了。”说着他一脸得意,眼睛看着世诚那方,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柳月也看向世诚,见他并没有要夸奖的意思。便替他开了口。“果然厉害!”

言罢,她还偷偷瞄了一眼那边的男人。

见他仍不被所动,也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眼下的情形。

他还真是冷,她竟有错觉,有时会觉得他很暖?

向连波想得到的是世诚的赞许,虽然没有得到,但柳月的赞许至少化解了尴尬。

“走吧月姐姐,我送你和大哥出镇。”

言罢他撑起竹篙,泛着竹筏先行。

“月姐姐,你跟着我,我们划船直接到凉山,从凉山再上岸,就可以绕过镇子,直接到镇外。只不过你们回云河村就要多绕一截山路了。”他边行边道。

“好。”

只要能避开麻烦,多绕一截路又有什么,大不了慢慢走。能天黑到家就是好的。

竹筏在前,小船在后,这样一前一后在河面行驶着,一直到了凉山脚下。船儿靠岸,几人到了到了岸上。

“月姐姐,这包袱你拿着。”向连波拿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包袱递给柳月。

柳月接过,看着他。

“是大哥的那套衣裳,你洗了晒在院子里,我看干了就给拿了过来,还有一瓶药和一些干粮,你们路上好用。”

“谢谢。”柳月同他道谢。

向连波扰了扰脑袋,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要交代了。

“那好,月姐姐你和大哥趁早先走吧。等我有空了,就来云河村找你和大哥。我还要等大哥身体好了教我武功的。”说话间他又偷偷的瞄两眼世诚,看他如何反应。

但他却一如往常,并没有任何反应。

“好,那我们先走了。”柳月道。

向连波指着前面一条小路说,“月姐姐,你们就沿着那条小路一直走,等到了岔口往右,便可以直接走到大路上,到了大路上,你就应该找的到路了。”

柳月点头,与他挥手告别。

向连波一直站在岸边,直到目送二人转过山脚,消失踪影,方才离去。

小路上没有停歇,但走的也不算快。因为世诚还有伤在身,柳月便特意放慢了脚步。随着时间的流逝,山间的雾气渐渐消散,但湿气还很重。

二人穿过小路走到大路时,鞋子和裤腿都已经被浸湿大半。在路边寻了处岩石堆,二人找了两块平整干净的大石稍作歇息。

柳月打开包袱,从包袱里拿出包好了的馒头。向连波给二人准备的多,馒头有几个,完全足够二人吃了。柳月拿了一个,伸手将其余的馒头递给他。

他也只从柳月手上拿了一个。柳月见此,暂且放着那只手里还剩的馒头,先吃着另一只手上抓的馒头。

二人就吃着馒头果腹。一路走来直到现在二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很。

东方那一片已经被旭日染红,阳光透过云层洒向了大地。晨曦的光辉落在身上,一扫先前在丛林里的清凉,整个人渐渐地暖了起来。

柳月低着头,默默啃着手里的馒头。表面安静如湖水,心中却波涛似海浪。长了十六年,她第一次夜不归宿,第一次在外面过夜,并且还是和一个男人一起……

而且当她醒来还和这个男人靠的那么近,这如何不让她心中翻涌?可在这特别时期,特别情况下,她又能怎么做怎么说呢?

他都不说话,那她还是不要做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吧。柳月暂且只能这样想着。但心里怎么就有些酸酸的呢……

二人吃饱过后,继续赶着路。

本来是说他的伤势不宜长途跋涉的,但眼下的情形又不得不赶回村里去。所以只得如此了,不过她会慢慢走,边歇边走,就当是散步这样。

与来时同样的路,过了小沟就是田边了。来时是她走在前,回时不知觉才发现他竟何时走到了自己的前面。

田边过道窄,两人只能一前一后的走着。又到了那段不好走的田埂边上。虽说二人一路都没有说话,但到这里柳月还是想说声,叫他小心点。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走在前面的人突然伸手拉起了自己手。

这突如其来让柳月一惊,下意识的就想缩回自己的手,一瞬间来不及思考,手已抽回大半,刚巧在两手将要分离的一刻,他抓住了她的指尖。

柳月望着他,心跳如擂鼓。

他回头看向柳月,看着她一脸惊吓,脸上露出歉意。

“你不小心走路,怕你等会又摔了。”

他语句温柔,就着手上那几根细长的指尖,伸手一握将她整个手握在掌心。

柳月低下了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许是昨晚那丘田的主人来看了田水,放了些水。昨儿那难走的田埂,今日要稍稍好些了,泥巴比昨日干了许多,走在上面也稳当了许多。二人不一会便稳当的走过了这段路。

过了这段路他便松开了手,也没有再一路非要牵着柳月的手。如此柳月心中放松了许多,走起路来也自在了许多。

就这样走一段,歇一段,渐渐地日头当空,二人已经走到了云河村边界。

越接近村子,柳月心中越紧张。她彻夜没归,不知村中人是否已有人知晓,如今回村,再见到他们的村民又当如何说。

说是不在乎这些,但到底还是女孩家,不可能完全忽视这些。若真这样,她这一宿未归,便要在村上传了遍,到时他寻回了东西,养好了伤离去之时,留她一个,又当如何面对。

这样一番心思想来,那从早上就潜伏在心中的酸涩一瞬间如泉涌,不可抑制。

这酸涩瞬间遍布全身四肢,柳月只觉无力再前行,鼻头也一酸,眼眶也热了起来。

这出去一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说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哪能这么想就真这么算。十六年来,从未与任何男人有过近距离接触,这几番的牵手,这一夜的同船共度又如何能让她忘记?

如此想着想着,就更加走不动了路,眼眶里泪水渐盛,眼前的路也愈加模糊,一瞬间鼻塞耳鸣,头昏脑胀,胸口闷到无法呼吸,柳月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她自己勉强站稳,但也在同时一直大手伸来抓住了她的手臂,拉着她。

柳月还没抬头看他,泪水就涌了出来。话也说不出来,一时伤心至极,只低声抽泣着。

男人见了,眼中闪过懊恼,又闪过一道黯然,接着便是一道伤心,最后变成满眼怜惜。

这一瞬间他心绪万千,不比她好。

她是嫌弃自己?不喜欢自己?还是讨厌自己?但总归是他令她伤心了?

他望着远山,深呼一口气,缓缓地张开双臂将柳月轻轻地圈在怀中。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以后跟我去望城住,我还你一条大江,无数大船,陪你一辈子。”

这话他要说,无论她同不同意。

多事之秋

柳月渐渐停下了抽泣,缓缓抬眼看向他。

原本已经平复了些,但看着看着,那双本就红着的眼眶内瞬间又溢满泪水,一眨眼便如六月的暴雨,汹涌而下,怎么停也停不住。

他看着,心中不是滋味,他仰头,吼间滚动,深咽了口气。他想将她抱的再紧些,却又不敢有分毫挪动。那就是她并不喜欢他,而他却对她做了亲近之举,她一定很是伤心了……

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放开手的时候,柳月又抬头看向他,一脸泪痕,哽咽着问:“世诚叔你,你……”两行眼泪又落了下来,“你不是已经有家室了么?”

话说完便伤心到难以控制,忍不住的抽泣起来。

男人一怔。

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有此想法,难道她是因为这个才伤心?忽然间他心里的难受一扫而空,反而有些欣喜忍不住的浮了上来。

“谁说我已经成家了?”他看着她,眼神认真柔情,“我没有家室。”

柳月忍不住抽了两下,仰着小脸看着他,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安慰,她仍旧红着眼眶,声音沙哑,“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还没成家?”

男人又怔住了。

这把年纪……

究竟是怎样的一把年纪?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那一圈愈渐浓密的胡渣,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看着她,认真的道:“我没有家室,也没有一把年纪,我今年二十四,事务繁忙,暂未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