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到了东边来干什么,速谷烈也没有想过。

他没有多少粮草,回不得家,攻不得城,他们到底来东边干什么,速谷烈找到答案之前,先遇到了隐匿在此的岑季白。哦,这可能就是答案了。

速谷烈一马当先,杀了过来。

这一晚,速谷烈一路紧追,前头那匹宝马可真是得劲,他非得抢下来不可。等他真的看到紫电时,也是累得大喘气了。

速谷烈没看到岑季白人影,紫电旁边有些血迹,便想走过去细细看一看,猜想马的主人可能是坠了马,滚下坡地去了。

他往前一看,那里确实有不少血迹,却不是个可以滚人的坡地,正奇怪呢,脑袋后头猛挨了一下,便不醒人事了。

岑季白拾起自己的佩剑,架在了速谷烈的脖子上。他心里头倒还有些不相信,前世的林津说速谷烈蠢笨,没想到其人……果真如此蠢笨。

他拿马鞭将速谷烈缚在一株松树上,打开水囊,自己喝了一口,便挑剑在速谷烈身上旋转着刺了一剑。

速谷烈痛醒过来,见他面前竟是一个格外俊美的少年人,长眉大眼的,脸长得跟桃花一样,不由看得痴了,连身上痛楚都暂时忘到一边去。

岑季白看他这时候竟然还有些花痴,反而不知他是真笨还是假装了。哪有人笨到在这种时候发呆的?

岑季白剑尖刺向速谷烈肩头,刺入肉中半寸,速谷烈“唉哟”一声,又是嚎又是骂的,嗓门大得跟铜钟。

北狄同西戎并不与中原文明使用同样的文字,但岑季白身为王子,又是前世在北境征战过的,他对于四国各自通行的官话与文字都是知道的。

因此,他能听懂北狄话,也听懂了速谷烈在骂他。

岑季白除开对林津外,真是没什么好脾气,速谷烈多说一句话,他便挑了剑换一处再刺,别看伤口不深,疼痛可是一点不少。最后,速谷烈一个粗犷大汉子,顶着十来只血窟窿,扁了嘴,愣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他不说,岑季白却是要他说话的。

此刻,岑季白坐在一段树根上,用力扎紧了缚住伤口的布条。腿上那处大的伤口。因为刚才突袭速谷烈,又开裂了,鲜血浸透了衣裳上扯下来的白布。

这种伤口只有药是不够的,需要尽快找军医缝合。也不知林源的斥候报给林源没有,林源有没有派人来追他……转念想到杜如桧那些斥候,又有些绝望。

难怪先前林源的斥候探不到北狄军在此设伏。

其实岑季白这样的推断真有些冤枉林源了,如果照月谷是那么好探得的地方,北狄军又怎么会去那里设伏;如果林源不是足够谨慎,又怎么会派人去探路呢。

林津身为前锋,这样的军务本是当仁不让的,如果因为他是林家人便不要他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就该像林浔一样放在陵阳,而不是搁到战场上来。更何况,谁人不是有父母兄弟的,林津身为林家人,在北境更应该以身作则了。

不管怎么说,有连云关那样的斥候在,岑季白对北境的斥候真的不太信得过。所以留信阿银,过了约定的时间,如果岑季白还没有回转,即便林源当真不管他死活,不曾追出来,阿银也会往朔方城借兵。如果林源的兵马追上来,也可以询问他们岑季白去了哪里。但约定的时间,毕竟离现在还早得很……

岑季白强忍疼痛,看着速谷烈的眼神就像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似的,速谷烈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谁领兵的?”岑季白用北狄语问道。

速谷烈不说话,身上便又挨了两下剑刺。他便吼道:“他妈的你个小白脸有完没完啊?有本事杀了老子啊?”

岑季白额角青筋直跳,提剑在手,便往速谷烈腿上由下往下拉了道口子。这伤口仍是不深,连流血都很少,但是速谷烈亲眼看着剑锋从自己皮肉间一路往下走,时间又格外漫长,他即便闭上了眼睛,可这感觉仍是非常清晰的。如果对面这人一个不小心滑了手,那他这条腿就废了。

经历过漫长的折磨,岑季白倒还没用什么重刑,速谷烈便全招了出来。

“我说,我都说。是我同王弟速谷截领兵,各带了十万人,他带着十万兵马,昨夜便离了照月谷了。”速谷烈一口气说完这些,又道:“你还要知道什么,我都说,求你,把剑拿开……”

岑季白是强撑着让自己意识清醒,同速谷烈说话,也是不想让自己睡过去,便又问了些北狄同速谷截的情形。

阴沉的天幕越来越晦暗,北风呼啸着更增了凛冽,像是要下雪了。岑季白记得,前世这一段日子,的确是下着雪的。

第45章 放了他

远处渐渐有些厮杀声,速谷烈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听了一会儿,便绝望了。

有厮杀,定然是北狄军遇敌了;越来越近,证明是北狄军一路在向这边逃跑,否则他们应该扑杀过去。那么,是林家军追过来,并且占了上风了。

岑季白心中宽慰了些,以防万一,佩剑紧贴速谷烈脖颈,随时准备一剑放血。速谷烈有些哆嗦,是真怕了他。

这场厮杀,确实是林源的人追上来造成的。

斥候探得岑季白留在朔方城南,而亲信带兵往西北方向而去时,林源即刻点了朔方城内兵马,先是派了原定给林津的五千兵马往照月谷而去。让他们追着去看看,岑季白那亲信去做什么。

白日里岑季白曾说过照月谷可能有伏兵的事,林源的斥候先前虽没有探得,但朔方岭是山地,林源不保证斥候足够探知详细。

有连云关前车之鉴,岑季白如果有更精确的消息,林源也是信的。

但不到五千人能做什么呢?如果岑季白是想自己去探路,林源很怀疑这些禁军里头有熟悉朔方一带地形的人。连林家军都不算熟悉,否则也不会让林津去探路了。林源一边想一边快步追到朔方城南,去问清楚岑季白是个什么意思。

他本是想叫了林津一起去质问岑季白的,岑季白不肯告诉他的事,总能透露些给林津。但他进到林津房间,看到林津被人叫醒后披个衣裳都能再次倒床睡下去,便知道林津是不可能陪他行军了。

小刀说林津是跟岑季白对饮后开始犯困的,林源出门上马,他想,如果岑季白不说个明白,他便揪住他衣领子暴打一顿。管他是不是太子呢。

林源所料不差,禁军真的不熟悉北境地形,遑论是北境之外的照月谷了。

故此,岑季白只能自己带人来照月谷试探,因为只有他认路。

江氏父子听令于岑季白,但不明白他独白去西北方向做什么,阿银明白一些,却也只能干等。看到林源追来,阿银便转告了岑季白的话,照月谷有伏兵。

林源当即回了朔方城,二十万人倾城而出。有伏兵为什么不能说清楚,林源暴脾气上来,又担心得不行,岑季白是夏王唯一的子嗣了……

北狄人这回二十万人马是他们所有战力了,这回是决战,两名王子各领兵十万。

北狄这两年实在被林源同林津逼得厉害,折损的人马也多,三年前那场大旱造成的损失也一直影响到现在。但他们先是埋伏被发现,杀完之后发现对方只有几千人。小王子速谷截领了兵想退,大王子又不肯,正争执着,又有敌军杀到了。这回多了些,还是只有几千人。

速谷截谨慎些,实在搞不懂林家军想干什么,先退一退,保存实力。而速谷烈却往东边来了,到了东边山林里竟然又有伏军,虽然又只是小股散兵,但已经让北狄人疑神疑鬼得不行。

山林里追人又追丢了领兵的王子,个个心里惊惶,等到林源的大队兵马赶过来,这些北狄军人的士气已很是不振了。

北狄军遇上林源,一路溃败,往东逃来的北狄人看到自家王子被缚在树上,被人用剑威逼,也不敢上前营救。

速谷烈让他们放下武器,这些人没做多少犹豫,便真的放下。林源紧追在后,他们也跑不过。

林源策马向前,看到岑季白还活着,才算是松了口气。

岑季白遥遥看见阿银打马飞奔向他,他用剑支撑着自己,勉强站了起来,阿银便已经上前来扶住。

“放了他。”岑季白指着速谷烈,向着林源说道。阿银听命,已经先挑断了速谷烈身上的马鞭。

“为什么?”这话却是速谷烈问的,简单些的夏国官话他也能听懂一些。但他可不觉得眼前这个小白脸有什么好心,这就是只恶鬼。

岑季白笑了笑,道:“孤喜欢,你这样的……”不喜欢你王弟那样的。所以,如果你运气好,活着回到北狄,记得登上王位,别叫你那王弟得手。

林源挥了挥手,竟真的放过了速谷烈。

至于速谷烈的残兵,岑季白没让放,林源也不想放,毕竟,朔州的水渠才刚打了个头呢。

至于速谷烈听了岑季白的话,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临了,还一步三回头,看了岑季白好几眼。

不过岑季白趴在阿银背上,没看到他那些复杂的眼神。

“速谷截那十万人,往北退了……草原……”岑季白语声渐渐低了下来,已经有些昏沉。“别追……”再追便是黑水草原深处,林源前世殒命的地方。有些事情大概是冥冥中注定的劫,就像这一次照月谷之事一般,岑季白实在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殿下!”林源大声喊他,岑季白已经听不到了。

白色的碎盐颗粒满天洒了下来,很快变成绿豆般大小的六角雪花,更密集地下来了。

先前,林源追到了照月谷,发现有两个方向的退兵痕迹,因阿银说岑季白是在东面,他便追了过来。二十万兵马都往东追,根本顾不上北面退去的北狄军队。

他本来打算着救下岑季白再考虑北面的事情,但既然岑季白说不要追,林源遂传令军中,全军往朔方城退去。

天降大雪,又是严冬,这种状况本就不宜作战,他们也不如从更北端走出来的北狄人耐得严寒。更何况,这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比他们北境人更了解北狄行军布防的岑季白的意思。

林源叹了口气,深觉自己这个北境的将军有些不够格。

阿银从前跟着素馨也学了些医术,但野外不便,也只是简单为岑季白作了处理。

回程途中,岑季白便发起高烧来,苏醒后的林津也恰好迎上了他们。

这辈子都不想再喝酒的林津,窝着一肚子邪火,先是接到了照月谷确有伏兵的消息,再又是岑季白重伤,半道上又接回一个外伤感染高烧不止的昏迷病患,心中滋味,实是复杂至极。

岑季白曾说过照月谷可能有伏兵的话,是他与大哥不肯相信;就像在连云关岑季白相信北狄人会翻跃连云山一样,林津那次,最初也是不信的。

他其实应该相信岑季白的,就算岑季白拿不出什么合理的缘由。但他又实在想不通,岑季白这个傻子,即便说不出缘由来,也不该自己去照月谷闯呀?到底是什么缘由,是让他连生死都不计较,却独独不能说出来呢……

林津想了许多无用的事情,俯身与岑季白额头相抵,知道岑季白高烧退下,才安下心来。

好在是无事,否则,林津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那样的结果。

岑季白似乎睡得不□□稳,忽然颤抖了一下,林津便知道他又是做噩梦了。

他伸手抱住岑季白,拥进怀中。看他唇上有些干裂,林津便取了杯子,含了一口热水慢慢渡到岑季白口中。

林源推门而入时,便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进自家三弟的房间不用通报,向来是随随便便,推门而入的。有时候军情紧急,甚至是一脚将门踹开。但不敲门的后果,便是看见这如此……如此……的一幕。

林源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大约是心里惊涛骇浪一阵猛拍,这打击太强烈,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咳,咳……”林源重咳了两声。

林津知道是自家大哥,看也没看他,没好气地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不要打扰岑季白休息。

林源才不走呢,反而走到林津跟前,小声道:“你铁了心的是不是?”

林津仍旧拥着岑季白不肯撒手,道:“他渴得厉害,我只是喂些水给他。”

谁喂水是这样喂的……林源眼皮子直跳,上前抓了林津一只手,将他往外拖去。

林津迟疑了一瞬,便也跟了出去,他有话要问大哥。

“你答应我的,如果我将北狄人阻在青州之外,就算我了结林家子的责任,会帮我同他成亲。”进了林源的房间,林津即刻将大哥的手甩开。

“我没想过要帮你,是二弟要我把你调过来……”

林津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大哥,原以为大哥会有些不同的,大哥曾答应过他,可……原来也不是。

他忿忿道:“那便不要你帮。”便转身向外走去。

林源一把抓住他,“但我答应你的时候,可没有什么虞国公主上官小姐。”

“我离开陵阳的时候,是没有。”林津语气转冷。

“你……这是怪我?”林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好像他是有些理亏,但他也的确是为了林津。

他们自家人当然是觉得林津好的,可岑季白一个外人,一个外人……

林津容色格外不好些,也不是个女人能生养子嗣,岑季白即便娶了他,也只会是因为林家。就像那什么周丹、上官诗诗似的。

林津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但这话林源说不出口,不只是因为林津是他弟弟,他说不出林津的不好来;也因为连云关同照月谷两次的事情,林源比林渡看得更清楚些,岑季白再是拉拢林家,也犯不着以命相替。

而在他愣神的时候,林津已经背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