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想的,不过是个以天为盖地为庐的茅草窝罢了,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实在是……”璧容一边说着,一便扭了扭被麻绳捆缚的肩膀。

那土匪头子见了便道:“得了,她一个小娘们,胆子再大也跑不出去,松了吧,松了吧。哎哟,看着那么个娇滴滴的,绑着多叫人心疼啊!”一扬手便叫手下人给璧容松了绑。

“你方才说实在什么?”土匪头子好奇地问。

“不瞒寨主,外头那些官兵可是把你们形容的不堪一击,可偏生,他们自己又抓不到你们。”

那寨主听了大笑不止。

璧容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便笑着开口道:“如今小妇人落到了您的手里,生死已然由不得我说了算了,只是在临死之前,小妇人有个问题想问,不知寨主可能了我心愿。”

那土匪头子见她如此识时务,嘴上又竟是些耐听的恭维话,尤其还长着这么一张俊俏的小脸儿,真是如何也不忍悖了去,便痛快地道:“你问吧。”

“抓我的人可是广昌记的路达盛路东家?”

那土匪头子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笑问道:“看来你还挺聪明的!不过你是如何猜到的?”

璧容顿时冷笑了一声,“我们沈记自来行事宽厚仁义,从不与人主动结怨,与你们这些江湖人更是没有半分接触,自然便免去了有人寻仇而来的可能。如今距朝廷举办的御用大选还有一日半的时间,会在这个时候掳劫我们娘俩,为的无非是借此要挟我夫君放弃此次大选,如今放眼整个锦绣坊皆是我们的同盟,除了路达盛,小妇人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别人。”

那土匪头子听她分析地头头是道不禁有些赞叹。

璧容见状便道:“那一千两银子便算作我带来给兄弟们零花的,寨主不妨考虑考虑换个朋友,想来寨主也应该知道我与永安大公主的关系,这次大选过后,锦绣坊想来就要改朝换代了。”

说实话,璧容这条件极是诱人,可干他们这一行的有句老话叫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反将一军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你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娘子,老子险些被你绕了进去。”那土匪头子嘿嘿笑了两声,“如今你人在我手里,钱,老子收了,事情,你也得照做!既然你都明白了那也省的我再废话了。”

他手一摆招了个人送了纸笔过来,“赶紧给你相公写信吧,也省的你这细皮嫩肉的白白受了罪。”

说着,那土匪头子便伸手在她下巴上摸了两下,不禁被那滑腻的触感所诱惑,流连忘返起来。

“如果我是你,便会立即把手拿回自己身上。”璧容眼中尽是犀利地抬起了头,“我若出了半点岔子,你觉得路达盛还能得偿所愿吗?”

那土匪头子既然叫她现在就写信,证明沈君佑如今已经脱了身,兴许已经回到了家里,那么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待沈君佑来救自己。

那土匪头子被她突变的气势汹汹的模样唬的一愣,咳嗽了两声,狠狠地道:“少废话!赶紧给你相公写信!否则有你受的!”

“你放心,信我一定是会写的。”璧容笑笑,又换了一副苦恼的模样道:“可是我若此刻写了,那你觉得我相公来不来得及带了官兵过来抓你们呢?”

那土匪头子不由得大骇。

“老子什么时候怕过官兵!”虽然面上强装着镇定,可蹬蹬直跳的眉头却出卖了他,“倒是你,他敢带官兵来,就不怕老子杀了你做陪葬?”

“路老板没告诉你莫沈两家就要定亲的事情吗?”

那土匪头子不明所以,便问道:“什么定亲不定亲,你给老子说清楚了。”

璧容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因为上次生产伤了身子,恐再难有嗣了,荣平斋的莫二小姐钟情我家相公已久……呵!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这世间的男子只怕还不如这两种人了吧。”

那土匪头子一听急了!费了半天劲掳了这娘们上来,结果还不如那个小崽子值钱呢!如若真如这小娘们所说,明日那姓沈的带了官兵上来……

“他奶奶的!路达盛这个三孙子!险些害了老子一伙人的性命!”土匪头子气的大骂道。

璧容见状便道:“说起来,我与寨主本无仇怨,寨主不想取我性命,我亦如此。况且到时候刀剑无眼,我可不想伤了自己,好叫那莫家的女子鸠占鹊巢了去!”

那土匪头子这会儿早没了主意,听璧容如此说脸上不禁有些松动,“那你想怎么办?”

璧容微微一笑,笑容中甚是笃定:“信是一定要写的,不过不是现在,而是明日,到了那时,寨主将绑了我的事情宣扬出去,叫京城的老百姓们人人知晓,届时我相公就是为着名声也不得不退出大选,救我性命。寨主觉得如何?”

“量你也刷不出什么花招来!好!老子就等到明日!”

待到了翌日下午,璧容痛快地写了求救信,结尾处另添了两句情话以表示自己此刻的凄苦。

土匪头子为此还笑道:“你怎知你那相公此刻不是早已身处温柔乡,把你忘记脑后了!”

璧容淡淡地笑了笑,她相信他能看懂她的话。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沈君佑就收到了信,他眯着眼睛沉死了一会儿,突地大笑了起来,把身边的关恒吓得一个颤栗。

关恒伸长了脖子,朝他手里的信上瞅去。

日夕思君意,夜幕正浓时,小风坡上遥相望。

这是什么意思?

“二爷?”关恒试着喊了他一声。

沈君佑并未解释,只厉声道:“带齐了人,戍时正,踏平小风坡。”那双笃定眸中是关恒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冰冷。

结果这个疑惑还是秦书怀帮他解开的,“这上面的意思是说日夕之时开始,夜幕时分正浓,这是在告知咱们她要在这个时候逃跑,好叫咱们去救她。这小妮子,有点意思啊!”说罢,手一背,笑着走开了。

璧容之所以会打算在戍时正逃跑,是因为赤风寨今夜要举行一个庆功宴,庆贺明日即将到手的五千两银子。

这场庆功宴正是戍时初开始,也就是日夕之时,所谓夜幕正浓,便是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喝的兴起之时,也是防守的最为松懈的时候,最易逃跑。

璧容利用早上偷偷藏起来的一块碎瓷片悄无声息地将绑缚双手的麻绳磨断。她被关在东边最角落的柴房里,外面原本看守她的那个年轻汉子早上被她用来时带着以备万一的蒙汗药蒙晕了,成功从那人手上拿到了柴房的钥匙。

她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快速地钻了出去,紧贴着墙边低着头一路急走。

这会儿寨子里的人都聚集在信义堂里喝着酒,约过了一刻多钟,寨主叫人去给璧容送饭时才发现她逃了。

赤风寨里里外外顿时灯火通明,二十多个土匪举着火把开始满山寻找起来。

这时,璧容已经走出了赤风寨,进入了一片树林中。她手中并没有火把,树林里又是一片漆黑,根本辨别不出方向,她记得来的时候感觉一直在上山,故而便以为只要往下走就可以出去,可是走了几圈却感觉是在原地转。

不一会儿便见到了远处有火光传来,那火光渐渐的离她越来越近。

待往近了一瞧,那蓄着络腮胡子、穿着兽皮袄的不是那土匪头子还能是谁。

璧容扭头便跑,不想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啊”地惊呼了一声。

赤风寨的人是何等机警,登时便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一路叫喊着朝这边冲了过来。

璧容此时已经管不得许多了,只能忍着脚上的痛,拼命地往前跑,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在密密麻麻的树木之间穿梭,显得越发的阴森恐怖。

突然,她隐约像是听见了有人叫她的名字,那就像是大海中的浮木,沙漠中的绿洲,她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沿着声音处跑去。

期盼中的人影越来越近,可是身体中的力气越来越少,扑通扑通,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的声音,她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了。

就在这时,身后猛地有人抓住了她,一只充满臭汗的大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睁大了双眼想要叫喊却始终叫喊不出来。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张开嘴巴咬在了那人的手上,血液的腥味很快在她的嘴里扩散开来。

“沈君佑!“她在那人松开手的一刹那竭尽全力地一声大喊。

她听到被她咬的人一声怒骂,然后身体重重地落在了泥土里,伴随着骨头破裂般疼痛的是一片无休无止的黑暗,瞬间将她吞噬了进去。

☆、第150章 长路漫漫

璧容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对面的窗棂照进来,一片明媚,看着屋内熟悉的陈设布局,她仍旧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摸摸干裂的嘴唇,口中饥渴无比,喊了两声夏堇的名字,却迟迟未见人进来,璧容瞧着那茶壶不过离自己一臂的距离,索性坐起来自己伸手去够。

正巧被进来的夏堇捉了个正着。

“夫人!”她一声尖锐的高喊,把璧容吓了一跳,险些从床上跌下去。

夏堇见了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来,将她扶回了床上躺下。

“大夫的话您可是又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莫不是以后就打算当个瘸子了?”

璧容听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乖乖地任由夏堇把她“摁”回了床上,没办法,谁叫她此刻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不过她实在是觉得夏堇过于小题大做了些,便笑着道:“我不过是摔伤了腿,搞得我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呸呸呸!”夏堇连呸了三口,却仍觉得不够,忿忿地看了璧容一眼,“旁人都急红了眼,生怕您有个好歹,您倒好,自己还嫌命大了!”那个向来泼辣爽朗,与人吵起架来能骂上三天三夜不喘气的人竟然也能哭红了眼,着实叫璧容惊讶不已。

挠挠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了。

“好夏堇,是我说错了还不行吗?”璧容拉着她的胳膊软声软语地求起了饶。

夏堇止住了泪,声音里却还带着浓浓的哽咽,“您要认错的可不止我一个。”

这么一说,璧容的头顿时嗡的一声,一个变成了两个大。

她叹了口气,问道:“二爷呢?”

“清早被刘大掌柜叫去铺子了,估么着一会就该回来了。”

自她被从小风坡上救回来,一晃已经一月有余了。

虽然他们还像往日一样在同一间屋子里吃饭睡觉,可璧容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疏离。

就像他总会看着自己先吃完,然后再起身去外间的圆桌上吃,每夜会在璧容安寝后悄悄起身到外间的长榻上,然后第二天清早再将被子悄悄地抱回去。

可他们是夫妻啊,他的身上的每一处温度,每一个味道,即便是在梦里她都能分辨出来。

沈君佑永远不会知道在他离开的每一个夜晚,璧容摩挲着身侧的余温,听着那远远的呼吸声,心中是怎样的凄冷。

正在遐想中,听得外面一声呼喊:“二爷回来了。”

沈君佑穿着件藏青色的直缀,风尘仆仆地进了屋。

“夫人用饭了没有?”他问夏堇。

夏堇忙回道:“等着二爷一起用呢。”

沈君佑没说话,摆摆手吩咐了人出去端了炕桌摆上,看着璧容用了饭在放下心来,起身准备出去。

每次都是这样,他与自己说的话竟还不及与夏堇说的多,可若说距离遥远他却又每日都坐在自己面前。

“你是打算就此不再理我了吗?”

他正准备迈步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她满含委屈的一声质问,抬起的脚步蓦地一停,不用回头,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背后那双炙热的目光中藏匿的期盼与渴望。

“我去外屋洗漱一下。”

这是不是就是他的答案了。

璧容不由得有些小小窃喜。

沈君佑再次进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色常服,头发上还带着浓浓的水气,沐浴过后,面上的倦色几乎没了踪影,只是那眉角处的冷硬,叫璧容揪心似的疼。

端过案几上的药碗,轻轻吹了吹,才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地喂进了她嘴里,动作轻柔、熟练,一看便知道这样的事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这药里也不知掺了什么,苦涩中带着浓浓的腥味,十分刺鼻,每次服药都叫璧容觉得无比煎熬,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乖乖地一口口喝了下去。

药总有喝完的时候,璧容看着他把药碗放在床头,起身,离去。

她终于在最后的一刹那鼓起勇气抓住了他的手。

“别气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你打也好骂也好,只……只要你别不理我,逸之,你别走,你走了我一个人会怕,我……你别不理我……”

说到最后,已是泪不成声,仿佛这一月余的所有思念和委屈俱都随着这无尽的眼泪倾泻出来。

沈君佑蓦地叹了一口气,将她紧紧地揽入了怀中,摸着她的头就像是对待孩子一般一遍遍地轻声说着:“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