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忙拉过宏哥儿,“太奶奶身子乏了要回去休息一会儿,你去了岂不是吵了太奶奶休息。”

宏哥儿撇着小嘴从姚氏怀里挣脱出来,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地排到太夫人面前,拽着她的裤腿连声道:“太奶奶,宏儿老实的很,不会吵到太奶奶的是不是。”

郎氏眯着眼睛,笑着把宏哥儿搂在了怀里,点头道:“好,太奶奶把她们都赶走,就留我们宏哥一个陪我说话。”

璧容笑着站起身来,“早知道方才就应该听三姐的话,这会儿也就不会真被老太太赶了,老太太这会儿含饴弄孙吗,孙媳可没有脸再打扰了,这就先回去了。”

三奶奶也跟着站起来向郎氏告了辞,又嘱咐了宏哥儿听话不许胡闹云云。

到了门口,璧容又回过头来跟华妈妈道:“虽说这天暖和了,可湖边上到底还有点风,妈妈记着待会儿给老太太多穿上一件,切莫受了风。”

华妈妈笑着道:“二奶奶放心,奴婢会提醒老太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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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寿和院一出来,沈云娘就板着一张脸,任沈月娘在旁边说什么也爱答不理,径自坐轿子去了大夫人的院子,紧赶慢赶,好歹是在圆门门口拦住了她。

沈月娘搀着她进了旁边的一间偏厅,刚一落座,就听见沈月娘有些委屈地叹了口气。

“姐姐,那是生我养我的亲娘,如今受的这般欺负我岂能不心疼,可我婆婆和祖母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着实是有苦难言啊。我也不瞒你,这事情我知道的比你还早几天,可我婆婆明里暗里就拿话跟我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把我们家从前那位姑奶奶的事都搬出来,你说我哪里还敢说什么。”

沈云娘眉头深深地蹙在了一起,想当年谢家有位出了名的二姑奶奶,因为私怨挑拨自己的弟弟休了原配妻子,她那弟媳也不是肯忍气吞声的,跑到官府去告了一状,二姑奶奶夫家一怒之下便把她给休回了家。

那谢夫人能把这事搬到面上说出来,显然已经是在给月娘警告了。

“这事怎么连你婆婆都知道了。”

“你说呢,我们家虽然是我当家,可就连门房的小厮都是我婆婆选的人,呵呵,我不过是捡了个风光的名头,外人少不得还要说我婆婆宽厚大度。”沈月娘不由得冷笑了两声。

沈云娘心里那点怨气立刻咽了回去,不禁疑惑道:“说起来,祖母这些年一向什么都不理,怎么突然间就雷厉风行了呢。”

她们两个懂事以来家里就是大夫人掌家,郎氏在她们心中的记忆一向是个极为宽厚的人,自小郎氏屋子里的东西便由着她们拿,从来都是一副散财童子的模样。

“这世上能让祖母这般的只有一个人。”沈月娘卖了个关子,“我听说今年年初大姑丈家的文姨娘生了儿子,虽说养在了姑母名下,可里面那些圈圈绕绕的事情,别人怎么会知道。”

“哦?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快别在这卖关子了。”

沈月娘拍拍她的手道:“听我们爷说那文姨娘是大姑丈的一个姨家表妹,娘家是忻州的高门大户不说,关键是那甘家老夫人对这个外甥女极为疼爱。”

沈云娘顿时恍然大悟,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正房养白眼狼的事例可是比比皆是呢!”话音一转,满是不屑:“想借着人家的肚子给自己寻个依靠,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自己这个姐姐的性子和母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沈月娘面色如常地道:“所以说咱们要想帮母亲,切不可硬碰硬,我听你早上那话,你可是知道大嫂好巴巴称病是怎么一回事?”

沈云娘冷哼了一声,脸上尽是不屑,“我不过是给大哥寄了封信,把她如何勾结庄氏那贱人算计母亲的那些阴险行径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大哥知道,也叫大哥好生看看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什么?你告诉了大哥?你……”沈月娘蹭的一下站起来,对她这般愚昧无知的行为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云娘见她这般模样,有些不悦,“怎么,她做了这样的事情,咱们还得替她瞒着不成!”

“这家里除了王氏,还有谁能帮得了母亲,姚氏?她除了拿儿子去哄老太太还会什么!贺氏?那最是个墙头草,满脑子里除了钱我就没见过别的!只有王氏,为着大哥她必须得和母亲站在一起,你想想,若是大哥为此厌了她,她只怕头一个要恨的就是母亲!”

听得沈月娘这么说,沈云娘心里已是乱成了一团,脸上尽是懊悔之色:“我,我没想这么多,袁妈妈那天这么说,我想着母亲肯定是知道的,就答应了……”

“这帮恶仆,整日就知道在旁边撺掇母亲,生怕家里不出事端!”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月娘皱着眉沉思了片刻,示意她稍安勿躁,“咱们得想法子让大嫂明白,庄氏不过是在利用她……还有上回那个惠静师太,我琢磨着她准是和庄氏一伙的,这样咱们先去给母亲请安,让母亲派人去监视着庄氏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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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午饭,过了日头最毒的那会功夫,沈月娘便跟郎氏提议去湖边赏莲花,众人听了,连连说好。沈云娘挺着五个月的肚子都兴致勃勃地附和着,璧容自然也不好说不去。

众人在湖边转了一会儿,郎氏便说去菡萏水榭里坐坐。

菡萏水榭是建在湖中心的一个八角黑漆凉亭,亭盖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檐口挂落花饰,十六只翘角上下错落,颇为别致。亭楣上写着两个鎏金的大字“菡萏”,八个亭柱上用篆隶行草写着一首咏莲诗。人坐在亭子里,远远望去竹木丛萃、碧波荡漾。

早有一众丫鬟婆子备好了茶点候在了亭子里。

茶叶是新置的明前龙井,桌上另摆着二十种样式各异的点心,有白瓷碟子装着的菊花饼、苹果蜜饯,福字青花小碟装着的福禄寿喜四字饼,彩瓷碟子装着的枣泥麻饼、椒盐咸酥银锭饼、柳叶糖……

当然,必不可少的自然还要数端午的粽子。

“这越州产的缭绫当真是好东西,瞧瞧这身衣裳,我倒不知是该去赏那湖里的那朵好,还是赏眼前这朵好了。”沈月娘拿着帕子掩嘴笑道。

沈月娘话音一落,众人皆低下头去瞧璧容的裙子。

璧容午间换了一件浅碧色潞绸对襟褙子,十二幅缭绫湘裙,从衣摆的下半端连着下面的裙子绣着米分白相间的两朵莲花,随着裙摆的轻轻晃动,越发显得似真似幻。

亭子里的众人以沈月娘称最,皆是满身大红大紫的艳丽至极,璧容这身素丽在这片花团锦簇中反倒如同那池子里懵醒怒放的睡莲,风姿绰约,宁静深远。

“全家里也只有二弟肯这么大手笔,金子银子地往身上贴。”沈云娘酸涩地讥讽了一句。

沈月娘掩嘴呵呵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可不对,二弟这是心疼二弟妹。”

如果说方才沈月娘的话,璧容还只是暗自腹疑,可如今听得她们二人这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璧容却明白的透彻了。

有好东西不先孝敬祖母、婆婆,自己还能穿得如此心安理得,十足的不孝啊!如郎氏这般老谋深算的人,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来。

不怕人算计,就怕被人算计了,自己还在一旁跟着卖笑。

看着沈月娘此刻的笑容,璧容只觉得心中厌烦至极,不经意地向华妈妈看了一眼。

华妈妈见了立刻笑着道:“老太太,这会儿风有些大了,不如早些过去宴厅吧。”

郎氏点点头,恍若对刚才的事完全没听懂一般,对华妈妈吩咐道:“叫人备好了茶汤,我们过去那边喝。”

华妈妈忙应声下去退了下去。

☆、第81章 口蜜腹剑

到了平湖曲苑的揽翠厅,果然一切都布置得妥妥当当,椅子上还特意多垫了一个垫子,不仅郎氏,璧容和沈云娘这样有身子的坐着也只觉舒服至极。

“今日可过去看了你们母亲?”郎氏问道。

沈月娘笑着道:“早上从祖母屋里出来就去了母亲那里。”

“她身体可好?我还打算着明日过去看看她。”

“劳祖母惦记了,母亲身体已经大好,只是这一回大病确实有些伤了根本,看着瘦了好些。”沈月娘叹了口气,站起来给璧容施了一礼,道:“我代母亲向二弟妹道歉,虽然此事与母亲无甚相干,可到底是母亲看走了眼,险些让那恶奴害了二弟妹,母亲为此也是悔不当初,准备明日便在屋里闭关念佛,给家里求个平安。只是如此要有些日子不能去给祖母请安了,托我向祖母告声罪。”

一句话把大夫人从一淌脏水中洗的干干净净。

璧容淡淡地笑了下,缓缓道:“三姐这话说的可不对。”

沈月娘神色讶异地挑着眉头看向她,迫不及待地等着她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璧容心里冷笑了一声,面色如常地道:“常言道人性本善,只是走了歪路人性才一点点地转为了恶,我想李妈妈也不外乎,不然言哥媳妇那儿也不会常常念着李妈妈的好了。说起来许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这才……总之,都是我的错处,可不是太太看走了眼。”

沈月娘的嘴角顿时僵住了,悻悻道:“二弟妹说的是,是我说错话了。”讪讪地坐回了座位上。

郎氏眯着眼睛左面听一句,右面听一句,半响才笑着道:“你们母亲太多虑了,她能有这颗向佛的心,我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璧容突然“呀”地叫了一声,随即惋惜地道:“二爷知道两位两位姐姐回来,好几日前就吩咐人去弄了几尾鲥鱼过来,听说是极滋补的,我原还想着待会叫厨房做好了给太太也送去一尾,可太太如今却是要吃素了的……”话音一顿,向沈月娘谢道:“好在姐姐提醒,否则我这冒冒失失的,险些坏了太太的苦心。”

沈月娘的脸色更是暗了几分。

沈云娘却是坐不住了,冷哼了一声道:“二弟妹这会儿倒是真真孝顺,说起来今个儿缺席的可不止一人,旁人那里怎么也没见二弟妹记着呢。”

这时,只听见丫鬟匆匆过来禀告了一声,随即便见大奶奶由两个丫鬟搀扶着慢慢地走了进来。

王氏穿着一件姜黄色的对襟褙子,越发显得面容苍白枯槁,两腿看着虚浮无力,由丫鬟使着力气将她一步一步扶到了郎氏面前。

“你如何跑来了呀,我不是叫你好生休息嘛。”

郎氏忙叫人扶她坐下。

王氏推开了华妈妈的手,让紫鹃搀着自己给郎氏请了安,强自笑着道:“云娘月娘难得过来一趟,我这做嫂子的哪好躲在屋里不出来。”

“大嫂既然身子不舒服,只管回去养着就是,若是因为咱们姐妹加重了病情,大哥知道了岂不是要怪罪于我们!”沈云娘怪异地笑了笑。

大奶奶身形闪了闪,脸色好似比刚才又苍白了几分。

这里面有事情!璧容微微眯起了眼睛。

沈月娘笑着扶了大奶奶坐下,“方才二弟妹正说起晚上有鲥鱼吃,我和云娘变着法的帮你向她讨鱼吃呢,这鱼还没讨着你倒先过来了。”

璧容还未开口,便听王氏道:“我这个行将入木的人,谁知道还得活上几天,那些好东西给我吃真真就是糟蹋了,何况这是二弟为两位姑奶奶预备的,若是真让人给我送过去,大爷岂不是更要怪我了。”

看来,这事情和沈家大爷有关系。璧容如是想。

郎氏面带嗔怒地道:“怎么说话呢,你才多大的年纪,我这根老木头都没说自己行将入木,你怎的先说起这丧气话来了!不过是这些日子劳累身子有些亏了,待会叫人从我屋里拿些血燕过去,好生补补。”

“古人有句话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我糊涂了。”王氏冷笑着道了一句,又转头向郎氏连连谦声道:“老太太千万别跟我一般计较,只是您屋里的东西自然要留着让华妈妈炖了给您滋补一番才是正经,孙媳万万是不敢要的,否则叫外人听了,要给我扣上个不孝顺祖母的骂名了。”

郎氏挑眉愠怒道:“谁敢说这样的胡话,我第一个不饶她!”

沈云娘和沈月娘一听皆是浑身僵硬,一个强自忍着咬牙切齿,圆睁的眼睛偷偷地瞪着对边的大奶奶,另一个还在勉强维持着镇定。

璧容听了大奶奶这字字清楚的话,又看了她们二人这般紧张愤怒的深情,心里已是明白了大概。

不一会儿下人便来向郎氏请示是否要开席,郎氏点点头,随即大伙便起身都过去了揽翠厅的正厅用膳。

桌上菜色之丰盛自不必说。一品佛跳墙,八宝鸭,佛手金卷,芫爆仔鸽,酱焖鹌鹑,参芪炖白凤,三鲜龙凤球……最后上来的便是一道色味极为鲜美的清蒸鲥鱼。

任谁见了只怕都要胃口大开,郎氏笑着赞道:“佑哥有心了,这鲥鱼平时可是不好买的。”

郎氏喜欢热闹,所以女眷这桌也仿照隔壁男子那桌,时不时有人说上几句讨喜的话惹得郎氏笑上一笑,运气好的还能得个打赏。

沈月娘才讲了个笑话,突然咦的一声,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想着有事情要和大嫂商量,竟险些忘到了脑后头。”

王氏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沈月娘全不在意,只嘴上笑的极为灿烂:“前些日子我婆婆娘家那边的一位伯娘来了家中做客,私下里向我打听了咱们朔州府里年纪相当的姐儿们,寻思着想给她家小子讨门亲,我瞧着与贞姐儿倒是相配的。”

“哦?那人你可见了?”郎氏问道。

沈月娘忙点点头,有声有色地把经过描述了一遍:“……今年十七,是我婆婆嫡亲的侄孙,太原吴家家世如何祖母也是知道的,和咱们家那是再匹配不过了。虽说不是家中的长子,可我听我那伯娘的意思,是要准备让儿子在朔州开间分号,这才一门心思想在这边找个媳妇,贞姐儿若是过去了离着家里也近些。”

沈月娘顿了顿,又道:“原本我也担心这样的年纪就开铺子做生意,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可谁想我家大爷却对这个表侄赞不绝口,直说有当年咱们家二弟的行事风范呢!这才真动了心,想给贞姐儿牵跟红线。”

郎氏这般听了也跟着点了点头,觉得月娘把该想到的都想的妥当了。谢家老夫人早先没出阁的时候和她是手帕交,吴家的一切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贞姐儿若真能当了吴家的媳妇儿,两家的关系便更近了些。

郎氏刚要与月娘说改日请吴家媳妇过府一叙,就听得坐在一旁的大奶奶开了口。

“难得三妹这般替我们贞姐儿费心,只是贞姐儿这孩子如今年纪还小了些,脾气性子也着实还需要好好教导一番,我私心里想着再留她两年,待及笄了再给她寻亲。”王氏顿了顿,惋惜地道:“可惜吴家哥儿如今已经十七了了,若是再等上两年……”

郎氏看了大奶奶一眼,暗自思索了一番,点头道:“照哥儿媳妇考虑的也不无道理,贞姐儿却是还小了些,这事过两年再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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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酒席上,奴婢越瞧越觉得不对劲,以往都是大奶奶对两位小姐嘘寒问暖,今个儿怎么换了个个儿?尤其是三姑小姐居然还要给大小姐说媒,我怎么瞧她怎么觉得像那黄鼠狼!”一进了屋,夏堇就开始嘚吧嘚吧地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