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看着如此苍白,清薄。

张行简看眼长林。

长林:“三郎,那些山贼果然偷窥。他们毛手毛脚想动手,被我吓跑。他们是不是猜到你是张家三郎,是、是……博容的弟弟?”

张行简淡漠:“恐怕不止如此。”

长林不明白这个“不止”是何意,他等着郎君的下一步安排。

张行简慢慢说:“一切得需要沈青梧回来,我才能确定。”

长林颔首。

他道:“郎君放心,太守想搭您的船,进东京当大官呢。孔家和他不对付,你和他又是同门,他早就等着讨好你……这次讨伐山贼,那陈太守格外积极。”

张行简静而不语。

长林看他好几眼。

长林:“郎君,你到底什么时候与我离开?你真的不打算恢复名誉,重回朝堂了吗?少帝如今对孔业可是有很多不满……帝姬又不在,这不正是最好的归朝机会吗?

“你一直在这山野间徘徊做什么?”

张行简温和:“很快了。”

长林:“嗯?”

张行简:“若我判断无错,沈青梧会活捉博老三。博老三身上恐怕有不少案子,沈青梧投鼠忌器,会考虑到博帅。她也许会提前结束假期,回益州找博帅。”

长林恍然。

他嘀咕:“原来郎君还记得这桩事,我还以为……”

张行简含笑:“你以为什么?”

长林大着胆子:“我以为你被沈青梧囚出感情了,舍不得沈青梧呢。”

张行简微笑:“荒唐。”

他语气平平静静,不见恼,也不见惊。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似乎他对自己身处情形,当真一清二楚。

长林看着他,半晌道:“其实,若是你真的舍不得沈青梧,不如、不如……”

张行简:“嗯?”

长林:“不如带她一同回东京吧。她不是……对你迷恋得紧吗?”

张行简唇角在笑,眼中却没笑意:“她不会和我走的。你去吧,我再考虑考虑如今局面。”

他竟然没否认他想带走沈青梧……

长林震惊,许久不敢说话。

他这粗陋的试探,郎君竟然没否定……郎君的心事变化,让长林惶恐不安。

希望郎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连长林都明白张家不会接受沈青梧这样的主母,郎君自己当年将事情做得那么狠,难道不明白吗?

长林下定决心,他必须得带郎君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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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一走便是五日。

跟着她的伪装仆从的官兵们都回来了,沈青梧依然没露面。

张行简心中生焦,却不好多说,引人怀疑。他只每日不露痕迹地打听沈青梧踪迹,问那胡二,可有见到沈青梧。

胡二终于露面了一次。

胡二茫然:“不知道啊?她不是跟你们一起回去了?可能雪路太滑,你妻子不是傻子吗,也许……嗯,节哀,节哀。”

胡二的敷衍与恶意,让张行简心中有了数。

同一时间,张行简这边遭到山贼的许多次小小试探——试图除掉他。

这些招术被张行简化解,张行简不许官兵追加行动。因为沈青梧还没有回来,沈青梧带着重要的信息。

这几日,在张行简那边焦头烂额顶住所有压力时,沈青梧独自行动。

她确实见到了博老三。

那博老三胆小无比,把自己藏在山中一洞中。沈青梧被那些山贼当傻子捉弄推下山的事,沈青梧忍下去,也是为了找到博老三的踪迹。

她在山中小心行动,终于在一夜里,跟着胡二找到了那处隐秘的山洞,听到胡二称呼洞中人——“博老三”。

博老三这些年,躲躲藏藏。既不敢让官府发现,又偏偏要当山贼养弟兄。他这好主意,实在做得太美。

沈青梧按捺下来,等那博老三肯离开山洞,她才摸进去搜查。她在里面寻到了一些书信,来不及看,便将信匆匆往怀中偷了几份。

然而手一沾信纸,麻意窜上,她心中便一僵。

信纸上被下了毒。

沈青梧仍坚持将信带走,偷溜出山洞。她在山路间疾走时,只希望张行简给她的那些瓶瓶罐罐的药,能对这毒起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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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日。

黄昏时,沈青梧现身于山下小镇。

她步伐沉稳,硬是忍着那趔趄,不露出马脚。她已用那些药与内力将毒压制,却因为一直和山贼躲藏,而没时间徘徊。沈青梧终于躲开山贼的迷离阵,下了山,她想到这里有一家楼……很安静,好像人很少。

不管了,她需要地方疗伤。

沈青梧穿入巷中,加快步伐。

她转个弯,忽然听到前方有人叫她:“沈青梧!”

这声音何其熟悉。

沈青梧怔愣抬眼,冷不丁看到张行简就在不远前方。

他看到她,目露淡淡笑意,向前走了两步停下,看着她静黑的眼神:“是我。我一直在找你。”

沈青梧亦迷迷瞪瞪向前跨走两步,胡乱停下。

她拂开自己面上乱糟糟黏在一起的有些油的长发:“张月鹿?”

张行简刚要说什么来解除她的防备,他以为他要花不少时间让沈青梧相信自己。却见这大胆妄为的沈青梧才不在乎什么阴谋不阴谋,她的眼睛刷一下就亮起。

难道她快死了,回光返照?

她情绪高涨:“张月鹿!”

沈青梧纵步。

这个脏兮兮臭烘烘的梧桐直直扑向前,黄昏灿亮的流光照入她眼中,跳跃不断。

她像个摇摇晃晃刚学会走路的不知事幼童,跳入他怀中,让他步伐晃一下,她还命令他:“抱我!”

她果然还是喜欢和山贼完全不一样的美人。

第49章

沈青梧的状态不太对劲。

她情绪过于亢奋。

夕阳穿过矮墙,落在巷中青石砖上。人声寥寥在外,几片黄叶空落落地飘如枯蝶。张行简被沈青梧扑到,如此想到。

她身高这么高,还直接跳入他怀中。不是寻常那种跳,是整个人投过来,双腿夹住他腰,她悬空于他上半身。

张行简被她这么一扑,身子摇晃趔趄后退,胸口的伤差点被她这么一扑而再次裂开。

他靠着墙定住身子,不得不张臂搂住她,好防止那一晃一晃的沈青梧摔下去。

这种姿势对于他这种一言一行有人教导的贵族郎君来说,有些羞耻。然而张行简此时哪有空在乎羞不羞耻。他靠着墙仰头,一手搭在她夹住自己的肌肉紧实的大腿上,轻轻拍了拍。

日光尘埃落在他那漂亮的仰起的眼睛里:“沈青梧?”

沈青梧低头睥睨着他。

她这些天被那些山贼折腾得不轻。她偷走那么几片纸,便被人一直追。她既想回头反杀,又担心因为自己的不谨慎而危害到博容,不得不按捺脾气。

何况她还中了那信纸上的毒。

毒入五脏,她宁可用内力一次次将毒逼到指尖,也不肯丢下信纸。如今她扑到张行简怀中,其实整个左手臂都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

整个人也飘飘然,像吃了假酒一样。

然而她很高兴。

她刚摆脱那些山贼,就遇到了张行简。沈青梧虽然此时脑子不太清楚,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可是她一扑过来跳到张行简身上,她就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张行简身上那股清雅清静的,既像月光又像薄雪一样的气味,是旁人身上没有的。她每次闻到他身上气息,都觉得自己置身在月光下。

月光有气味吗?她不知道。

但他就是有月亮的气息。

沈青梧高兴地跟他打招呼:“张行简,你好哇。”

她还以为自己不在,他肯定逃走了。

可是他又没走!

他总是不走!

虽然知道他是想知道博容事情的结果,但沈青梧此时确实因为他的出现而开怀。

有人看到了她!

张行简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这有些“疯”的状态。

平时沈青梧冷冷冰冰,哪会一见面就不问缘由地跳过来。若是平时,她必然怀疑他出现时机的过于巧合,会竖起浑身的刺,质问他是不是又有阴谋。

诚然他没有阴谋。

诚然他只是一直在找她,绞尽脑汁地判断她有可能现身的任何一个位置,然后一个个寻过去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