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一直未回,两人从长街尽头又回到开端,找到寄存马厩处。

阿厘把周琮拦在外面,自己找到来时的车,从伙计手中接过马儿缰绳,那只枣红马便乖顺地顺着她的力道迈开蹄子。

阿厘高兴地揉了揉长长的马脸,马儿便动了动耳朵,跟着她出了寄存棚。

周琮瞧见她真将马车拉了出来,难免惊讶:“未曾想到阿厘还会驾车。”

阿厘骄傲地挺起胸脯:“驾车和驾马相通,我之前跟二……”她神色骤然落寞,又低又快地说完,“我跟二公子学过骑马。”

两人沉默着上了马车,阿厘牵马无师自通,可真要驾车便不会了,怕冲撞了周围的商贩小摊,坐在车辕上不敢放手一试,攥着缰绳左拉右拽,枣红马站在原地踱步,还伸出厚实的舌头舔了舔地砖,简直要急死人了。

最后还是周琮坐到了她的身侧,接过缰绳,轻轻一抖,马车便慢悠悠地行进起来。

碧空静,楚天阔,欺面小秋风,拂得裙飞袖回。

蹄掌拍地,车梁颠簸,两人肩头交迭看着前面的漫漫长街。

“大人,快到中元节了,我能祭拜二公子吗?”她忽然出声。

“并无不可。”

“……多谢大人。”阿厘歪着头靠在门框上,不可避免的泛起了难过。

“他对你可好?”沉默几息,他突然问道。

“……有时好有时坏,以前是特别特别坏。”阿厘继续回想着:“以前总是被他欺负的时候,就很不解,为什么就刁难我一个人呢?非要让我去做这做那,做差事时还常常捣乱,就像个魔王。”

她拿袖子拭过眼角,唇边却露出笑意来:“但是他不光是欺负我,也会护着我、想着我。从外面拿回来吃食,回回都要扔给我尝尝,连小时候喝药都要留几块蜜饯给我。”

周琮眼中微澜,已能从她的叙述中体会几分个中情谊。

“朝夕相对,自然而然。”

阿厘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身边玉雕似的人,还是不敢将当时的少女心思说与他听,只道:“其中有不少争吵,但是他说他钟意于我。”

“我当然信他,然后时间过得好快,他去了军中,再后来……”她目无焦点,仿佛又能闻到那上好楠木的味道,显得有些茫然。

阿厘不想再说下去,垂下头,看着自己随风荡在车驾外头的裙角,低低出生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对不起大人的,我就是……”

周琮失笑,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你我旧日情分并非枷锁,无需顾及我,随心行事即可。”

“嗯。”阿厘应下声。

沉默一会却又抬起眼睨他,一手扶着后脑幽怨道:“您把我的头发都弄松散了。”

周琮装作没听见,正襟危坐两手持缰:“外边风大,你进去罢。”

阿厘紧着发髻摇头:“我得陪着大人!”

绪风无言,芦花作雪掩流波,马车不快不慢地出了城往码头去。

……

到了船上,称伤局已有了收获,一名船员被抓紧了底舱候审。

同一时间洪松在船外求见,周琮置若惘闻,步伐匆匆前往底舱。

阿厘不被允许跟在他身边,又不愿空闲起来胡思乱想,便带着十九去寻魏家管事,跟着他学一学这宝船储备所需都有些什么。

琮世子身边,亲卫们能文能武,只有她作用微小,今日这般情势之下还需他来照拂。

她在此间,所见之景难寻,所见之人难遇,五花八门,光是看着他们行事,便收获颇多,认真学一学才算是尽心。

魏管事对她极为客气,见她有意,便将货物名册一一翻给她看,阿厘生于内陆,瞧着上面的大门类还能听得懂,可到了具体物件便几乎是全然陌生,顾虑耽误到魏管事的活计,在他一带而过之时,便似懂非懂地点头。

魏管事要下货舱,阿厘便不好再跟去了,灰溜溜地往艉楼走。

十九全程护卫,跟在她身后忍不住提醒这只呆头鹅:“若有不明白之处便应大胆发问,你这样装样,人家一眼就能瞧得出来,只当你心浮气躁得过且过,以后也乐意教你了。”

阿厘顺着他的话回想,发现确实极有道理,她垂头丧气:“可是我不懂的太多了,一个个问过去太麻烦人家了。”

十九匪夷所思:“他就是来伺候主子的,主子的人想跟他学点什么是他叁生有幸,跟他客气什么。”

阿厘奇道:“那你方才说要顾及他会不乐意教我,现下又说人家帮我是天经地义,好生矛盾!”

十九苦口婆心:“主子的人去请教他,他来解惑,这本就是分内之事,他也会这样觉得。可你得过且过,他定然对你有看法,这是不可避免。简单来说就是主子的威势能借来达到目的,个中交际却要自个当心!”

阿厘被他的话绕的有点懵,认真捋了良久的思绪,终于豁然开朗。

她双眼一亮:“十九,你好厉害!”比她年纪还小却懂这么多。

十九有点脸红,又有点得色:“这可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