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 数据变了, 心跳变慢, 体温变低,猪“哼唧哼唧”地扭动了两下,看样子是要醒过来了。

三分钟, 警报齐鸣,“呜呜”直响,各种数据有的飞涨有的猛跌,吵得人心惊胆战。

主管赶忙说:“关了。”

研究员赶紧撤掉了警报,任由数据大起大落。

猪彻底醒了,开始不断挣扎,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发狂似的想要挣脱,可又不是挣脱四肢的束缚,而是某些在它体内肆虐的力量。

五分钟,猪开始咳血,鲜红色的鲜血里夹杂着黑色的粘液。

它发出无意义的悲鸣,竭力哀嚎,很难想象猪会有这样可怖的声音,远比过去屠夫杀猪时的恐惧还要可怕。

这已经不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无法抑制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叫。

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研究员们用小白鼠试过,可老鼠的动静如何比得上与人差不多体型的猪呢?

无端端的,他们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侵入骨髓的凉意。

或者说,兔死狐悲的惧意。

唯一面不改色的,大概只有凌恒了。他亲身经历过猪此时的一切,因而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凄凉。

七分钟,猪已经奄奄一息,没有力气再叫喊了。

它肥胖的身体上长出了一个个红色的肉球,畸形又恶心,骨骼被疯狂生长的肉挤压破碎,捅进了内脏,血流满了整个手术台。

血肉“啪啪”开花,喷溅出大量肉沫与骨渣,身体无法承受这股力量,开始摧毁造物主原本的构造。

凌恒不由望向凌老先生。

老爷子身上的气压更低了,阴沉沉的,叫人情不自禁想要远离。

凌恒很想和他说:爷爷,看看这头猪吧,这就是妄图染指神力的下场,你醒醒好不好,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下来了,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你能不能悬崖勒马,到此为止呢?

再往前,就是深渊了。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凌老先生抬起头,紧盯孙子的眼睛,冷漠地问:“你的本事就只有这些?太让我失望了。”

最后的期许也熄灭了。

你永远无法阻止一个贪婪的人,他只会觉得你在觊觎他的宝藏。

凌恒闭了闭眼,听见自己说:“再给我几天时间。”

“过年前,我要听到好消息。”凌老先生下了最后通牒。

“知道了。”他说。

实验的时间不到半个小时,凌恒却觉得累得不得了。安排了研究员对猪进行二次检验后,他把自己关进休息室,靠在躺椅里不想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理智的分析都在外围游曳,印不进脑子里。

凌恒扶住额头,昏沉地进入了梦里。

十点半,言真真上床睡觉,做出了和凌恒一起进入春和梦境的言灵。

一看到男朋友,她就发现了他的异常,有点紧张:“你爷爷骂你了?又让你做不喜欢的事了?”

“没有。”凌恒摸摸她的头,不想她担心,“实验进展不太顺利而已。”

言真真自然不信,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忍住了,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才放心。

没办法,那老东西有前科,不能怪她小人之心。

凌恒不知道她的腹诽,以为她是久久没看到老校长出现,心里焦急,便回握住她的手,安抚说:“耐心点,校长既然说了时间,肯定会来的。”

“我不担心这个。”言真真打了个哈欠。

老校长遵守诺言帮助她,就算偶有考验也无所谓,可他要是出尔反尔,她绝对不会多客气。

再说了,身世之谜一向是剧情的大卖点,靠这个不断勾引读者胃口,就算再多绕几个弯也实属正常。

她很淡定。

23点整,光门骤然亮起。

老校长跨了出来,神色略有恍惚,居然过了几瞬才看到他们:“来了啊。”

他的情况太让人在意,甚至压过了言真真对身世的探索欲,忍不住问:“校长,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怎么看起来受了打击?

老校长没回答她,视线落在了凌恒身上,深深凝视半晌,才说:“你居然还在这里。”

凌恒反应敏捷,又惊又疑地问:“我应该在哪里?”

老校长沉默了会儿,摇摇头,转而朝言真真伸出了手。银色的钥匙就静静躺在她的掌心里:“去吧,你会找到想要的答案。”

言真真立即接过来,握紧了才警惕道:“我没说过要去找什么答案。”

——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噢,是么。”老校长轻描淡写地应对了声,“快去吧,趁我没改主意。”

言真真:_(:3∠)_

她每次和老校长谈话,都有一种和太极高手过招的蛋疼。

这劲使得,又柔,又绵,又疼啊……

凌恒十分同情她,老校长就和他父亲似的,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小恶魔才入江湖没几年,不是对手。

他赶紧顺毛:“时间到了,快去吧,有什么事我们回来再说。”

言真真吁出口气,把郁闷一块儿吐掉。

对,好不容易道具到手,赶紧用掉,省得夜长梦多。

她不再犹豫,捏着钥匙就往光门里走,同时,用飞路粉似的,口中准确无比地报出了生命礼祭的时间和地点。

白光吞没了她的身影。

下一刻,黑色的暗影如若繁盛的藤蔓,缓缓缠绕住了光门。

老校长的眼中透出复杂之色:“又一个……你们俩还挺配的。”

虽然不合时宜,凌恒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言真真穿过重重光影,出现在了一片蓝天骄阳之下。

她发现自己立在山坡上,碧草如茵,远处是一座颇具年代的建筑,雪白的外墙上刷着红色十字油漆。

大门口,到处都是鲜花和彩带,过节的气氛十分浓郁。

她心中大定,知道顺利穿越到了过去,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奔过去。此时的她有身处梦境特有的轻盈感,仿佛变成了一阵风,一只鹿,顷刻间便跑到了医院门口。

定睛看向牌匾,没错了,三木疗养院。

一个皮球滚到了她脚下。

“球、球……别跑。”只到她大腿的小萝卜头摇摇摆摆地跑过来,迈着两条小短腿追皮球。

言真真歪头看过去,小萝卜却看也没看她,直接走了过去。她试着伸手去捡球,手却穿过了球体,完全无法触碰。

原来如此,回到过去只能旁观,不能插手。

也好,这样就不会造成蝴蝶效应,她看过那个电影后总有点怕怕的,烧脑的逻辑不适合她。

言真真放宽了心,干脆就在医院里闲逛起来。

何芬的叙述已经非常详尽,但复述终究比不上亲眼目睹来得震撼人心。

她当时觉得何芬挺傻的,明知道有问题,转眼就能忘了。然而,此时所见的场景却让人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情有可原。

医院里来了百十号人,无论老少,人人脸上都挂着欢欣的笑容,喜悦犹如一杯新鲜的气泡水,咕嘟咕嘟往上冒,眉开眼笑,藏也藏不住。

这科学吗?就算是过节,总有人开心,有人不感冒。

可这医院里的每个人,哪怕是忙得一停不停的人,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孩子们也是,小朋友的情绪都是说来就来,刚才还笑,磕一下就该哭了。

她却没看到一个哇哇大哭的幼崽。

小朋友们全都在笑呵呵地玩耍,拍皮球、扯彩带、玩水,尖叫声、欢笑声、打闹声交织在一起,酣畅淋漓地解释了什么叫“欢天喜地”。

言真真搓搓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有点明白什么叫做“无可名状的恐怖”了,触手、怪物、血腥、死亡,都未必是最可怕的,那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才最令人不寒而栗。

在一片喜悦的人群中,言真真找到了略不自然的丁湘。

年轻的母亲正在帮护士做插花,她脸上也带着笑意,可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笑意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虑与警惕。

言真真忙不迭跟上她。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节日呢。”丁湘和护士套话,“这是本地的传统,还是哪里传来的风俗?”

护士笑眯眯地说:“是我们医院自己的节日啦,为了让大家放松一下心情。不过听老人们说,很久以前,本地的土著也会过类似的节日。”

“崇拜生育吗?”丁湘问。

“应该是。”护士随口闲聊,“不止是生育,还有丰收,据说当地的人相信掌管这两个的是同一个神呢。”

丁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后,找借口离开,提醒何芬要小心。

言真真在旁围观,表情多多少少有点微妙。

说真的,她有一种古怪的既视感——虽然我妈是中年妇女,没有高学历也没有显赫的身世,工作在别人眼里也不够体面,喜欢买房和买黄金,但此时此刻,她身上有主角的光环。

谨慎、机智、聪明、义气。

等到分发餐食时,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言真真作为旁观者,能够清晰地看到,晚餐端出来的刹那,医院的人好像一瞬间都被饿死鬼附身,无比积极地参与进食,包括本该需要喂饭的小孩子。

“妈妈我要。”

“好香啊。”

“闻着这味儿就觉得好饿。”

“看着就好吃。”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万分期待地吃起了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