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苹在夏冬天的家里喝完汤,本想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便离开,没想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夏家的客房里,鞋子有人帮她脱掉了,身上盖着薄被。

她不确定是谁把她抱到床上的,但女人的力气显然不够,夏冬天身上还有伤。

华灯初上,她惊醒过来,首先打开手机查看,发现除了老妈给她发过一条信息,寇正夕那边儿没有任何动静。她长叹一口气,看来她与寇正夕已经成为过去式,也到了她该醒醒的时候。

“不好意思,在你家睡着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她走到客厅,只看到夏冬天在看书。

“回家?蕊蕊没有告诉你,晚上我们一起去唱歌的事情吗?”夏冬天合上书页,倒了一杯果汁给她。

差苹致谢接过来,婉拒道,“唱歌?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明天一早还要去最研报道。”她环视四周,“副主编他们去哪了?”

她浑然不知,寇正夕目前处在三万英尺的高空。

“蕊蕊订好了包间,寇哲云和她先过去了,安排我在这等你醒过来,我脑袋不好可不认识路,你就算不去也得先把我送到地方。”夏冬天料到差苹不会痛快答应,所以刻意如此安排。

不等差苹反应,他径自套上外衣,拉开屋门,催促道,“他们都离开一个多小时了,我们走吧?喏,地址给你。”

她欲言又止,接过地址。夏冬天失去记忆,万一独自出行遇到麻烦,差苹可真担待不起。

…………

无巧不成书,出租车刚刚抵达KTV门前,差苹便与田露芽相遇。

“这么巧?”田露芽踩着尖细的高跟鞋走向他们。夏冬天双手插兜无动于衷,他不知道田露芽的出现,是不是聂哲云刻意为之,所以选择静观其变。

差苹自认情商就是低,比地平线还低!更不想装出大度的模样。她无视走向他们的田露芽,拉起夏冬天转向迎宾门。

“你为什么不理那个女人?” 夏冬天明知故问。

“不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差苹敷衍回应。田露芽也没纠缠,望着差苹疾行的背影冷冷一笑。

聂哲云站在包间门前迎接差苹,却首先迎来路径此地的田露芽。

“你怎么也在这儿?” 聂哲云的口吻带出质问的意味。田露芽俏皮一笑,从容地说,“姐妹聚会,聂总是在等差苹吧?我在门口遇到她了。”她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她的朋友无意间看到聂哲云拐进包间的身影。她本想以巧遇的形式与聂哲云热络热络,只是没想到差苹也会来这种地方。

田露芽暗自一叹,想跟聂哲云近乎一点还真难呀。

“快走吧,别让差苹看见我和你说话。” 聂哲云不加修饰地轰赶,他可不希望差苹联想到什么。

田露芽倒也识趣,推开隔壁包间的门,只听一阵狂乱的噪声从屋内传出来,可见包间内确实有聚会。

冤家路窄,差苹的心情更难调试,她原本走进包间只是为了把夏冬天安全送至目的地,然而一进门,耳畔便传来段可蕊凄美的歌声。她正在演唱田馥甄的《寂寞寂寞就好》。

我寂寞寂寞就好

你真的不用来我回忆里微笑

我就不相信我会笨到忘不了 赖着不放掉

人本来就寂寞的 借来的都该还掉

我总会把你戒掉……

可是还戒不掉啊,差苹的眼泪差点涌出来。她默默地坐到角落里,望向摆在茶几上的各种饮料,果断地拿起一瓶啤酒。

聂哲云坐在她的斜对面,没有太靠近她,也没有阻止她的牛饮,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差苹从上一段恋情里彻底脱身,另一方又很不理解寇正夕的行为,如果真心相爱,为什么不能主动找她和解?

与此同时,飞往纽约的客机里。

张孝生不知道跟寇正夕身旁的美国乘客说了啥,对方竟然愿意与他调换座位。

夜已深,机舱外漆黑如墨,机舱内同样昏暗静谧。

张孝生在上飞机之前整整剪了两天的片子,此刻累得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鼾声扰得坐在身旁的人儿无法休息,黑暗中,寇正夕缓慢眨动着眼眸,目光落在一对不肯睡觉的孩子身上。

那是一对可爱的美国小孩。小女孩儿大致三四岁的年纪,男孩儿的年纪稍长,一双海蓝色的眼睛非常迷人。女孩儿叼着奶嘴,依偎在男孩儿的肩头,揪扯着男孩儿金色的短发。男孩儿任由她躺在自己怀中瞎折腾,嘴角悬着笑意,目光中透露出浅浅的无奈,宠溺彰明较著。

寇正夕不自觉地弯起唇角,眼前的画面把他带回童年的记忆。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差苹,每当差苹打疼他或是弄坏他的玩具的时候,她总是嬉皮笑脸地对他:不要生气嘛,等我长大了,我娶你当老婆哟……

不知道她从哪里学到这句不三不四的话……寇正夕每每听到都会还给她一个大白眼儿,然后一本正经地更正道:女孩子不能娶老婆,要娶也是我娶你。

那你会娶我吗?

我考虑考虑……

考虑是什么意思?这个词我听不懂。

考虑的意思就是……想一想。

想什么呀?不用想,娶我娶我娶我……

见她快要掉眼泪,他唯有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好了不要哭,我娶你就是了。

见她破涕为笑,他也会跟着笑起来。

正沉浸在幸福的回忆当中,张孝生猛地坐起身,继而风风火火地冲上洗手间。寇正夕唇边的笑容被烦躁的表情所替代,他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一饮而尽。

“你不困啊?” 张孝生窝回毛毯里,向空姐也要了一杯酒。

寇正夕不予理会,见他还想问东问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无表情地说,“让我安静一会儿。”

张孝生咂咂嘴,调侃说,“为了思想上的沟通,原始人创造了语言和文字,你偏偏要我闭嘴,这样很不友善……”

“不必浪费唇舌,我不会参与你的电影。” 寇正夕索性表明态度。

“我不是为了电影才赖上你,当然,我承认也有一部分原因,但主要是看到你眼中的寂寞,年轻人,你在感情路上受挫了吧?你和小苹果拌嘴了?” 张孝生可以成为一代知名导演,在观察与发现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

“小苹果”三个字引起寇正夕的关注,“你怎么知道她的小名?”

张孝生一怔,“这是她的小名吗?我还真不知道,随口叫的,怪不得她一点都不排斥这个绰号。原来你也这么叫她?”

“儿时的事,很久没这样叫她了。” 导演的问题再次把寇正夕带回童年,不过他嫌少叫她的名字,通常发生在她调皮捣蛋的时候,他会疾声厉色地制止——小苹果你立刻给我住手,不要往我的午饭里倒沙子!小苹果,你不要拽我的裤子!

“原来你俩从小就认识?难怪我总感觉你俩之间少了点什么……”

老奸巨猾的家伙。寇正夕明知道张孝生故意引诱自己与之交谈,可无奈的是,只要话题一扯到差苹的头上,他便忍不住询问。

“这话怎么讲?”

张孝生慢条斯理地抿了口红酒,说,“你们太熟了,缺少神秘感。说白了,像你这种善于分析的精明商人,必然一早就吃透了小苹果的脾气,你很清楚做什么事,说哪种话会激怒她。而她从不怀疑你的分析能力,所以当你们在吵架的时候,虽然你多半说的是气话,可是她会下意识地认定你是故意招惹她,于是她受到的伤害也会翻倍。”他摇头晃脑,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除非你主动低头认错,否则就算是她的错,她也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觉得你不喜欢她了。年轻人,你弄明白一点,女人的思维跟男人完全不一样,你就算再才华横溢,也摸不清女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伸出一指,指向寇正夕,正色道,“还有,我以过来人的经验提醒你,女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冷静的时间,她们只会利用那段时间胡思乱想,然后会对目前的这段感情产生绝望感,绝望感与悲伤不断升级,最终彻底否定你对她的好!”

寇正夕思忖良久,说,“讲得跟真的一样,你也不见得多了解女人。”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交往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女人都多,信不信由你。”

当自己是古龙呢?写一本书就要换一个女朋友?寇正夕笑得不置可否,没有继续交流的冲动,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张孝生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搭话,可是寇正夕分明存在感情困惑啊?通过这一件小事不难看出这小子有多能沉得住气。

难搞,真难搞,这么闷骚的个性,真苦了差苹那丫头。

目标不动,他唯有先动,“小苹果是你的第几任女朋友?”

“你不是自诩爱情专家吗?还需要来问我?” 寇正夕微挑眉。

哟呵,反将一军?果然是聪明人。

“那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她在我面前经常聊到你。”

张孝生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不想说话是吧?我偏偏把话说一半,好奇死你。

有关差苹的一切,都足够吸引他。寇正夕不自觉地捏紧酒杯,沉默许久,才执拗地问,“你们影视圈的人很闲吗?不聊剧本,聊我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为什么好的电影可以控制观众的情绪?……那一定是创作者本身倾注了真实的情感进去,我们在讨论剧本的时候,主要就是一个挖掘人性的过程,彼此会毫不保留地讲述自己的情感经历,甚至道出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这么跟你说吧,就连你跟小苹果有没有做过……那种事儿,她都不瞒我。”

所幸灯光昏暗不清,否则一定会照到寇正夕脸上的错愕。

“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想到这么无聊。”

“你千万别误会啊,我们在探讨剧本的过程中,很容易真情流露。再者说,食色性也,人不外乎这些事儿。” 张孝生知道寇正夕的心理防线正被他一点点攻破,他乘胜追击,“如果你想知道她对你的感情究竟有几分,就拿你的故事跟我交换。”

“我的故事?”

“你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我没说错吧?”

寇正夕垂睫,“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我不太想回忆那段过往。”

“差点死在那件事上吧?”

寇正夕没有否认,其实当张孝生在差苹的面前,揣测他曾经历过生死的时候,他便知道张孝生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对这类人通常会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因为只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才能窥视到陌生人的内心世界。他知道,张孝生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挖人隐私,而是若饥似渴地,需要更多新奇且真实的故事补给头脑,至于张孝生本人经历过的事情,或使他疯狂过的,抑郁过的,甚至是自我毁灭过的,应该只会比他多。

“不用交换,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就当创作素材送给你好了。” 寇正夕抿抿唇,说,“这是我第一次讲,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张孝生没有欢天喜地,而是快速地沉静下来,致歉道,“对不起,为了我这个难缠的老家伙,逼你回忆不愉快的经历。”

寇正夕无谓摇头,幽幽地说,“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