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主儿在这儿,也能替奴才们劝劝我们主儿,奴才们多想主儿好的,可主儿吃周太医的药啊……”

说着,埋怨地看了王疏月一眼:“到像是吃腻了一样。每日进三碗,少不得要倒掉一碗。”

婉贵人笑了:“这样一说,到是周太医的不是,你们娘娘是什么雪做肌肤花为肠肚的人,怎么能一日三碗的喝,那样还能吃什么东西的。”

王疏月也笑了。“你到比他们想得明白。”

婉贵人道:“我哪有多明白,不过比娘娘早些跟着皇上,知道这皇家人用药的习惯。说来,恐怕是周太医被皇帝逼得太凶了,才急于要为娘娘调理好身子。娘娘,要我说,也急不得,从前像宁常在,为了成孕吃了好些坐胎的药,后来到真是有了身孕,谁知一遭没了,那身子却跟着虚旺起来,好几年了,都不受用。”

金翘道:“婉主儿,您才说得好好的,怎么又说回去了,您这还让不让我们主儿安生吃药啊。”

婉贵人揉了揉额头,忙蹲身道:“瞧我,自己到在娘娘面前矛盾起来。不过娘娘有大阿哥,妾瞧着,是那样的亲厚,亲生的也比不了,到也没什么妨碍了。”

王疏月知道她一味不惹人生气,总是顺着话说,不由笑开,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我如今很安心。再有,我这身子除了不好成孕之外,横竖又不是什么大病,没事的。”

婉贵人听她这样说,方安下心来,从新走回王疏月身旁坐下:“也是。人食五谷,都有这儿那儿的不好。最近时气不好,虽是春暖花开的,二阿哥也三病两痛,这都还是小的,要紧的是,我听说,畅春园的老贵妃,就要不中用了。”

王疏月手上一迟钝,冷不防地拽狠了线,引得金翘的身子也跟着往前一倾。

“主儿,可勒着手了。”

“没有,没事,婉贵人,不中用的话是哪里传来的信儿。”

婉贵人见王疏月面色不好,犹豫道:“您不好,也不该跟您说,我是听给二阿哥用药的太医说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好像不准太医院给老太妃用药了。应该是不想让十一爷……赶回来见那最后一面吧。”

金翘疑道:“这么说倒是怪,前几日可是太后娘娘劝的咱们万岁爷顾念兄弟之情,才把十一爷这事从政事变成了家事,引万岁爷松的口,听婉主儿这意思……”

婉贵人道:“这都前朝的恩怨了,怎么说得明白,总之,太后娘娘定是要贤名的,至于,太后娘娘和太妃有多深恩怨纠葛,就不是我们这一辈的人能妄言的了。”

这一说,就又说深了,并不是婉贵人的本意。

好在,是时梁安揭开竹挂子进来。

“主儿,大阿哥下学了。”

婉贵人正怕王疏月要细问太妃的事,便借不搅扰之故,告辞出去了。

金翘命人进来收拾茶碟,一面道:“主儿,您已经狠了心把自己关在翊坤宫里,可不能去过问畅春园的事啊。”

王疏月望着手中的绒线,一言不发。

金翘不安心又道:“主儿,十一爷早就大势已去,就连他兄长恭亲王也跟着没了脸。如今,就算还有人拿老太妃的病做文章,不过也都是些学里那些讲什么孝悌之道的老大人,万岁爷当他们没眼力见,处置了也就罢了,可是娘娘您不一样,这宫里,上到太后,下到淑嫔那些人,都巴不得您在十一爷和太妃的事情上行错一步,您可千万千万不能此时沾染啊…”

说着,她不由跺脚:“哎,这婉贵人也是,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偏今日撞过来,又与您说那些话,咱们这翊坤宫的门,连自己锁自己都不成了吗?”

她一急,话也说得急。

王疏月只是静静地听着,临了方道:“你和梁安,已经劝了我很多次。”

金翘道:“奴才们都糊涂,只会一味地说,惹主儿烦了是吗?”

“不是,是我心里难受,但面上不能表,口也不能言。”

说着,她丢了手中的绒线:“所以里内烦躁罢了。”

金翘垂了头:“是奴才不好。主儿是明白人,奴才以后不说了,主儿,不早了,传膳吧。”

***

转眼到了四月初。

畅春园奏报,裕太贵妃没了。

那时,贺临离京城不过三十来里,然而,他还是和王疏月一样,到底没能赶急,见母亲最后一面。

这一日,四更天刚过,翊坤宫西暖阁的灯就亮了。

张得通与何庆侍立在明间外面,尚衣监的人捧着龙褂玉带垂首候在地屏前,金翘引着伺候盥洗的宫人穿过地罩,见屏风后面王疏正在倒茶。

“万岁爷,主儿,可要传尚衣监的人进来。”

王疏月端上茶盏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端茶喝了一口,对屏风外道:“还有些时候,让他们候着。”

金翘恭敬地应下,只命人将水盆,胰子皆放下,而后带人退倒了明间。

皇帝尚穿着中衣,领口的一颗盘扣也松了,他一手端着茶,一手系着扣,拧眉似乎在想什么。

王疏月没有打扰他,反手随意挽起自己长发,披衣走到屏风外面,将水盆旁的灯点上,试了试盆中的水温,抬头见他仍没有要过来洗漱的意思。便走到绣架旁坐下来,绣几针来等他。

皇帝坐着的那处地方,将好能看见她拿针的那只手。

纤白柔软,此时正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在灯下来回勾拉。再一看人,也是安娴无虞的模样。

她安然,皇帝却扣歪了扣子。

今日是贺临入宫觐见谢恩之日。

之后便是漫长的守灵之期。

皇帝昨夜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是不是索性下一道明旨把她王疏月锁在翊坤宫里,直到裕太贵妃起灵。

这个心已然是起了,但实又不愿意这样对她。

毕竟她这个人,实已经足够隐忍懂事。

“王疏月。”

“啊?”

王疏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针险些扎入手指。

“啊什么啊,朕在你这儿坐着,你拿针要做什么?”

王疏月忙又站起身,有些无奈地绕到屏风后面:“不是,看您在想事情,不好打搅您,要不,我去传尚衣监的人来,也是时候了,伺候您更衣吧。”

皇帝站起身。

“急什么,朕今日大可不见老十一。”

王疏月怔了怔,却并没有避开皇帝的目光。

“您知道您说这句话,我只能跪着听。”

皇帝扫了一眼她面前的那块空地。

“你觉得有那个必要你就跪。”

说完他又从新坐下,原本抓在手中的杯盏又重重地跺回了案上。

“朕不知道你在怕什么,老十一回京的事定了这么久了,无论你听了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朕说你一句重话了吗?你非要这样。”

王疏月摇了摇头,蹲下身抬手解开他扣错的那颗盘扣。

扣子被手指灵巧地挑开,因错扣而褶皱的衣襟也一下子被抚平了。

“主子,我是无话可说。知道您有您的考量。而我又目光短浅,不堪问。”

说着,她垂下手,抬眼看向皇帝。

“主子,您下不下禁足令都好,我自己关着我自己。您不让出去,我就不出去。”

说是为了皇帝也好,为了她自己也好,为了贺临也好,王疏月当真算是的忍退到边缘了。

然而她越是这样,皇帝心里越不滋味。

沉默了一阵,终于向王疏月伸出手道:“你过来。”

她应声站到他两腿之间空处,半垂着眼,一言不发。

皇帝撩开她垂在眼前的碎发,稍微放缓了声音。

“朕跟你说过,你的声名是朕给的,朕不褫夺,谁都损不了。”

“我知道。可您的声名呢。”

“朕的声名,你一个女人还毁不了。”

“那……我有一事相求。”

“去吧。”

“您还没问我所求何事呢。”

“朕随便猜了猜,猜没猜对,朕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朕准了,你就去。贺临明日跪灵,今日则是三阿哥满月,太妃病逝,皇后和皇额娘不主张举宴,横竖这一日无事……今日你可以去裕太贵妃的灵前。”

“真的?”

“君无戏言,王疏月,朕之前为裕太贵妃打过你,现在想想,那时大没必要,你和朕都是太妃的晚辈,如今你想上一炷香,或是守一日,朕觉得都是该的。”

说完,他扬声唤张得通。

而后又对她添了一句:“朕的话就说到这份上。”

王疏月沉默地望了他半晌,皇帝被她看欸有些不自在,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

“朕脸上有……有什么?”

王疏月摇了摇头,垂眼笑了。

皇帝促道:“你笑什么。”

“笑您要为之前的事道歉,还非要说什么,话就说到这份上……”

“闭嘴!”

正说着,金翘在外道:“主儿,奴才有话回。”

王疏月还来不及开口,皇帝已经应道:“站外面回。”

“是。万岁爷,主儿,今日三阿哥满月,太后娘娘说虽在大丧不摆宴,但还是要让各宫沾福染喜,因此送来了红蛋。”

生子后赠红蛋,这到也是汉人的老习俗了。

王疏月看了一眼皇帝,见皇帝没说话,方朝外面道:“拿进来吧,我过会儿去谢恩。”

金翘顺声捧着蛋进来。谁知还没走到案边就被皇帝叫住。

“拿过来给朕。”

“是……”

金翘忙将托盘呈到皇帝眼前,皇帝拿起那枚红蛋,照着茶案边沿就是一磕。

王疏月忙道:“您做什么。”

皇帝压根没理她,自顾自地把蛋壳剥掉,张口咬掉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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