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是他这一生唯一崇拜仰慕的对象, 他是他的标杆亦是他要追逐的高山,从幼时见他一身铁甲向他走来时, 他就暗暗许诺长大后要和他的父亲一样保家卫国。

“父亲。”在男人快走到跟前的时候,他微微低头,朝人行礼,语气恭敬。

徐长咎身后的侍从也纷纷向他问安,徐长咎却未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看了眼他过来的方向,问他,“刚从你母亲那过来?”

徐之恒应道:“是。”

徐长咎微微颌首, “多陪陪你母亲。”说完便想越过他往前走,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听到自己这个同样寡言少语的儿子第一次在不是战场的地方主动向他询问,“父亲是不是已和陛下商量攻打大秦?”

要离开的步子忽然滞在原地。

徐长咎侧头,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也只是短暂的一会功夫,他便恢复如常了,没有隐瞒,他开口,“是。”

今日他进宫便是和李绍、庄黎商量此事。

李绍也已经同意了。

睿宗年间,大秦、突厥、鲜卑、北羌等异族都是大魏最强劲的对手,那个时候的大魏前有狼后有虎,除了当初如日中天的云南王根本没有可以与他们一战的将军。

可云南王再厉害也是人,他终究会老去。

大魏最孱弱的那段时间,只能靠割地、和亲、附赠美人珠宝才能保住一时的太平,而边境一带的百姓就像奴隶一般,只要燃起战火,城池被攻破,他们就会成为那些异族的玩物,男的被打死,女的被玩弄,就连老人小孩也不会被放过。

徐长咎年少时曾随云南王出征。

那个时候的他还远没有如今的沉稳,看到被战火抨击的城池,看到无家可归被人蹂.躏惨死的百姓,看到随处可见的尸首,他恨不得举起手中的长.枪冲到那些异族的军营中杀光那些人。

可年迈的云南王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莽夫般的行为,他说,“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微弱的,你这样过去最多只能杀死十多个战士,而你自己也将殒命。”

“那又如何?”

年少的他仰着头,语气不忿又无所畏惧,“能杀多少杀多少,就算没了这条命,我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年迈的云南王那会看着他,摇头笑笑,他松开他的手腕,没再阻拦他,只是问他,“你想做一个淹没于尘埃中的普通将士还是保护大魏疆土的将军?”

年少的徐长咎还不懂这两者的区别。

他只想杀光那些异族,让他们的铁骑没有办法迈进大魏城池一步,至于做将军还是将士,他根本无所谓。

老者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看着他说,“你若只想做个将士,我不会拦你,你若死了,功名册上会写上你的名字,我还会向陛下为你封赏。可我希望你能韬光养晦,忍一时之辱,然后成长为可以保卫大魏疆土的将军。”

“这个世道太乱,一味地以卵击石只会让这个国家越来越衰败,我老了,只有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才能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一个人的力量太弱,但荧荧之火,聚集的多了也能成为燎原的大火。”

“长咎,你现在想清楚了吗,你要做什么?”

……

那一桩对话让他开始学会韬光养晦,学会忍一时之辱,在敌人猖狂的岁月中一点点成长,后来他遇到了有一样志向的李绍、庄黎……他永远记得李绍与他说过的那些话,“父皇被异族的铁骑吓怕了,他不敢骑马不敢射箭,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像祖父一样死于异族的铁骑之下。可我不怕,我李家先祖也曾破过匈奴、也曾远征大宛,也曾强盛到让万邦来朝!”

“我是李家的子孙,先祖曾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终有一日,我要把那些踏过我大魏城池的铁骑全都赶回他们的部落,我要让他们听到大魏的名字就瑟瑟发抖!”

就是因为这一番话,他和庄黎开始效忠李绍。

那个时候的他们就如云南王所言,只是荧荧之火,可这些年,就是靠他们这一点点荧荧之火赶走了鲜卑、突厥,大宛、朝鲜……那些曾经猖狂的部族重新臣服于他们,再也不敢向大魏踏进一步,让那些曾经和亲的公主终于可以回归家乡,让那些被异族践踏的土地恢复原本的面貌。

而今。

北羌也被他们收服。

此后,他还会收服大秦、乌丸、匈奴……

这是他一生的使命和目标,他永远不会后退。

“这次,你不用去。”徐长咎开口,看向徐之恒的目光和语气难得带了一些和缓,“你这些年一直跟着我东征西讨,我都忘记你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这次就留在家中好好陪你的母亲。”

“若有中意的姑娘便和你母亲说。”

“不,”

徐之恒拒绝,“我要去。”

看着徐长咎微微蹙起的眉峰,徐之恒并没有退让,“我如今没有喜欢的姑娘,与其耽误她们,倒不如随父亲先收服大秦,父亲也不希望我和不喜欢的姑娘相敬如宾一生吧。”

他知道父亲不爱母亲。

他对母亲有尊敬有守护,可以给予她所有想要的一切,唯独没有感情。

果然——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徐长咎在听到这话,沉默一瞬后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拍了拍徐之恒的肩膀,“那你和你母亲好好说。”而后便未再多言,自顾自去了书房。

徐之恒目送他离开才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

他要跟父亲一起去收服大秦,除了不想成婚这个原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前世父亲就是死于征战大秦的途中,说是中了敌军的毒箭,不治身亡,可他后来查到那支毒箭根本不是大秦人射的,而是父亲身边的副将葛峰!

葛峰早就投靠晋王,当初就是听从晋王的吩咐在战场中毒杀父亲,虽说如今晋王已经被贬到凉州,葛峰也被他想法子解决了,但他还是担心。

所以这次,他必须得去!

他绝不能让父亲和前世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将士,可以死于战场,却绝不能死于那肮脏的阴谋之下!

……

金香楼。

已是傍晚时分,这会正值晚膳时间,酒楼客人依旧不少。

阮妤刚从后厨出来,就看到霍青行来了,她笑着朝人走过去,“今日不回家吃饭了,酒楼今日上了新菜,我们就在这吃吧。”其实是舍不得男人每天读书这么辛苦,回家还要做菜洗碗。

所以这阵子阮妤都是和霍青行在酒楼吃饭的。

只是没想到男人摇了摇头,和她说,“刚刚庄相遣人给我来信,让我们去庄府用晚膳。”

“什么?”

阮妤微微一怔,庄相邀请他们去吃晚膳?她微微蹙起柳眉,奇怪道:“庄相怎么突然想到邀请我们去府中吃饭了?”而且还是邀请他们两个人。

如果只是霍青行,还说得过去。

她算是怎么一回事?

霍青行也不清楚,他是散学的时候收到庄家下人的邀贴,说是庄相今晚得闲,邀请他和阮小姐一起吃晚膳。

他心中虽奇怪,却也没有拒绝。

来长安这几个月,他受庄相照拂颇多,应承下来后便来金香楼找了阮妤,见她微微蹙眉,又笑着安慰道:“别担心,庄相人挺好的,想来就是请我们吃顿便饭。”

阮妤还是觉得奇怪。

她跟霍青行还未正式定亲,怎么着也不该被一起邀请去家中吃饭,但想着庄相的为人以及这些日子对霍青行的照拂,她也没再犹豫,让人去准备一些糕点,然后和霍青行抱怨道:“该早点和我说的,如今这个时间再去外头买来不及,只能拿些酒楼的糕点送过去了。”

“我也是散学的时候才知道。”见她还是皱着眉,霍青行温声安抚,“上回我去见庄相的时候,他还和我夸赞你做的糕点好吃。”

阮妤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紧张倒是散去不少。

也罢。

既然是便饭,送礼反而生疏,倒不如送些自己做的糕点,而且她和霍青行又没求人之处,只是怀着一份感恩的心罢了。等白竹拿来糕点,霍青行便率先接过,阮妤交待几句便跟霍青行一起乘着马车去了庄府。

148. 第 148 章  秋闱开始。

庄府位于长安城最繁华的长乐坊中, 这里大多住的都是王孙贵族,徐家也在这……阮妤从前和祖母来长安都住在徐家,庄府却当真是两辈子头一次去。

马车从金香楼出发, 在路上走了快有两刻钟才到庄府门前。

门前的下人早早就得了通知, 见马车停下立刻迎上前,瞧见霍青行扶着阮妤出来更是客气道:“两位来了,老爷和小姐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霍青行点点头,把阮妤扶稳到平地才松手, “我们进去吧。”

阮妤微微颌首, 应一声好。

两人由下人领着,一路穿花拂叶至花厅。

阮妤这一路都没有说话,心中却有些惊讶, 庄家下人对霍青行竟这般恭敬?是因为霍青行受庄相赏识的缘故吗?而这一份惊讶在花厅前见到庄管家时尤甚, 她从前虽然没来过庄家,但这位庄管家, 她也算是见过几面,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不用说是管着庄府庶务的管家了, 只怕朝中那些五、六品官员见到这位庄管家都得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她以前见这位庄管家也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如今——

两人还没到花厅。

他就已经笑着迎过来给他们请安了,“霍公子,阮小姐。”

“庄管家。”

霍青行率先朝人拱手一礼,阮妤也跟着还了一礼。

庄管家却不肯受,忙避让开了,看着霍青行的眉眼是一贯的温和,就像一个老者看着自己的子侄一般, 语气温柔,“老爷和小姐就在里面,公子和阮小姐快进去吧。”

霍青行微微颌首,转头看阮妤,见她神色略有些怔忡,便轻轻喊了她一声,“阿妤?”

“嗯?”阮妤看他。

“怎么了?”他的声音压得轻,眉目却含着担忧。

庄管家听到动静也跟着看了过来,阮妤把心中的惊讶和奇怪压下,笑着摇摇头,“没事,进去吧。”

霍青行垂目看她,确定无碍,这才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由庄管家领着走了进去。

花厅中并无其余丫鬟随侍,只有庄黎父女,见他们进来,庄星晚便站了起来,微微颌首向他们问好,阮妤和霍青行也回了礼,而后又向庄相问安。

“庄大人。”

阮妤垂首向人问安。

记忆中的声音并没有立刻响起,倒是一道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内阁首辅,百官之首,这样一位高官的注视,纵使是活了两辈子的阮妤也不由觉得身形微僵。

好在审视只是一瞬。

很快,她就听到了庄黎的笑声,“快起来吧,我记得你单名……”庄黎似想了想,才问,“是一个妤字?”

阮妤谢了人,起身应道,态度恭谦,语气却不卑不亢:“是。”

“你祖母可好?”

庄黎问她,仿佛在和晚辈叙旧。

阮妤便也把自己当作一个晚辈,笑着答道:“祖母身体很好。”

庄黎捋着胡须点点头,“你祖母身体一向康泰。”而后又给了她一道消息,“阮东山的调令下来了,估计用不了多久,你们祖孙就能在长安团聚了。”

阮妤嚯的一下抬起头,脸上的惊喜藏也藏不住,见庄黎仍含笑看她,压抑着激动的心跳朝人道了谢。

身边的霍青行也高兴,低头看着阮妤,唇边也泛着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