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以为,人之一生,是洁然不染尘埃,但求清净无为,顺其自然好,还是振作精神,欲成一番千秋功业强?”

方丈沉吟:“施主此问,只怕也是千古以来无数英杰之困惑,关于此,老衲并无他谏,只赠施主四字。”

“方丈请讲。”

“但求心安。”

“但求心安?”夜璃歌喃喃念着,似有所悟。

再次回到厢房里,阖上房门,夜璃歌盘膝而坐,只觉脑海中一片清明,竟有一种脱俗的不羁之感,仿佛灵魂已然从神窍里飞出,杳杳然直上九天云霄。

一连在东山寺呆了数日,她竟然有种乐不思蜀之感,仿佛只在这里住着,朝看红日,夕沐晚霞,倒也快乐得胜过神仙。

谁说不是呢?

难道非要富贵功名,非要男欢女爱,非要金珠玉器,方才会快活吗?更多时候,内心真正的安宁,才是一个人想要的吧?

我本无欲,奈何世施之;

我本无求,奈何世逼之;

我本无心,奈何世相之。

望着空中袅袅的白云,夜璃歌觉得自己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

在这个境界里,可以没有傅沧泓,没有璃国北宏,没有天下,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她自己,也化归为一团虚无,或者人本身,就是一团虚无,来自于宇宙,寄肉体而显形,而最终,也仍要归于虚无。

“轰——”远处的山门,忽然传来一阵震响。

夜璃歌睁眸瞧去,却见数名禁军强行撞开寺门,而那一身黄袍的男子,大步流星而入。

来了,终究是来了。

夜璃歌唇边不由绽开丝苦涩的笑——她纵然是逃到天边,也躲不开他的追索。

“璃歌!”

果然,男子一看到她,便两眼里灼光闪闪,激动地飞奔而至,身形轻捷得就像个孩子。

夜璃歌脑海里那团佛光乍然寂灭,陡地坠入红尘——傅沧泓啊傅沧泓,你就是我在这尘世的劫,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灾消难满。

“歌儿,我好想你。”

男人怀中的温暖,让夜璃歌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嗓音细细地答道:“我也想你。”

于是,男人就无比快活地笑了。

因为皇帝驾到,整个东山寺都热闹起来,老方丈定力十足,尚自淡然,但那帮小沙弥自然不行,始终贪慕着权势,向往着红尘,凡心未尽,不少人偷偷瞅着皇帝鎏金的辇车,议论不休。

“我们走吧。”不忍见到佛门净地被世俗所扰,夜璃歌主动站起身来。

“好。”傅沧泓当即点头答应——说实话,对于这种地方,他也并不喜欢,他还是喜欢和她时刻呆在一起,看她笑,听她说话,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

十六名宫侍抬起辇车,转出寺门,隔着层纱幔,傅沧泓已经忙不迭地,向夜璃歌探出他的“禄山之爪”,夜璃歌赶紧止住他:“别闹。”

傅沧泓却不肯放过,先将她扑倒在枕上,细细亲吻一番,直弄得夜璃歌不住喘息,然后才坐直身体,看着夜璃歌一个劲儿地傻笑。

一阵细微的柔软在夜璃歌心间弥漫开来,她不由得抬手,任由指尖轻轻从他英俊的面颊间掠过,最后停在他的唇角。

“想我吻你?”他俯低身子,温热的气息扫过夜璃歌的脖颈。

夜璃歌没有答话,只是蓦地张开双臂,将他抱住,然后长长地吸了口气。

沧泓,沧泓,你可知道,若是没有这点牵念,我已经,已经可以……

察觉到她的失神,傅沧泓不满地抬起头,一手捏住她的下颔:“歌儿!你看着我!”

收回视线,重新凝注在他的脸上,夜璃歌的眉梢淡淡挑起:“怎么?”

傅沧泓没有说话,只是蓦然一记重吻,落在她的胸口上,痛得夜璃歌咧咧唇,伸手推他:“你坏!”

“也没有你坏!”傅沧泓抬头,眼里有小兽的光一蹿而过,“总是弄得人家心里很难过。”

“有吗?”夜璃歌瞠大双眼。

“就有!”傅沧泓眼中,有着分明的,像孩子一般的赌气。

“好啦。”夜璃歌无奈,只得专心专意地哄他,“今天晚上,我好好地侍候你,还不成吗?”

“你这分明是敷衍!”傅沧泓不满地撅着嘴。

夜璃歌只得叹口气:“怎么是敷衍呢?我不是好好地陪着你吗?”

“可你的心思不在这里。”傅沧泓气呼呼地道。

夜璃歌觉得自己的神经像被一只大手扯住,重重地疼痛——这个男人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让她无处逃遁。

“傅沧泓。”

男人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夜璃歌不由叹了口气:“只怕我这一生,是逃不出你的掌心了。”

“是吗?”傅沧泓顿时振奋起来,快乐得像朵花儿似地,“那再好不过——如果你敢逃——”

“你会怎样?”

傅沧泓没有言语,只是那眼底快速闪过丝骛光——夜璃歌,我虽然爱你,却也断断不会,任由你使着性子,张开翅膀随意乱飞,否则——

第四百二十八章:夫妻同心

夫妻同心?

相爱的两人间,往往有很奇异的感受,有些话就算不说出口,彼此也是明了的。

有时候靠得太近,就需要暂时分离,各自成长。

傅沧泓,好希望我看到的,永远都是此刻的你。

刹那间,夜璃歌眼里闪过道暗光,然后迅疾别开头。

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跳得极快。

辇车在皇宫门外停下,傅沧泓搀着她,小心翼翼落到地面,朝寝殿而去。

“皇上,娘娘。”曹仁和姣杏儿立即迎上来。

夜璃歌什么都没说,直接进了寝殿,傅沧泓也冷着张脸,随意将衣袖一摆。

姣杏儿和曹仁齐刷刷愣住,站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咋回事呢?

抱了只枕头,夜璃歌提步往外走,傅沧泓出声叫住她:“你去哪里?”

“我……”夜璃歌本想回一句嘴,但到底心中不忍,遂淡然地道,“只是去隔壁歇着。”

“不许去!”傅沧泓不假思索地吼道。

夜璃歌愣了愣,到底还是没有使性,折身走回,在他身边坐下。

傅沧泓一把将她抱住,躺回榻上,用一条腿将她压住,定定地看着她。

四只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彼此的影子。

夜璃歌的心蓦地一悸,当即撑起身体,却被傅沧泓给摁回去。

“夜璃歌,你在想什么?”他抱紧了她,贴在她耳边嗓音沉沉。

夜璃歌没有说话。

“你不说?”傅沧泓也微微抬起头来,深深地凝视着她,“有时候,真想剖开你的脑瓜看一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我……”幽幽一叹,夜璃歌张开双臂,抱住了这个男人——她知道,他时时刻刻都想进入她的心。

天下女人的心,男人都容易瞧得清,唯有她夜璃歌例外。

是她的心太广。

是她的心太大。

所以常常,让爱她的男人觉得无奈。

可若不是这样的广,这样的大,又如何能帮你,取得江山,稳掌社稷?

……

“火狼。”

“属下在。”

“朕想让你,去查一件事。”

“什么事?”

“是皇后……”

“皇后怎么?”火狼的呼吸微微一窒。

“……”傅沧泓沉默,其实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让他都没法子形容——他想调查夜璃歌,却又不清楚自己为何想调查她——总觉得她心里藏着很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就像一枚枚隐伏的地雷,让他极度不安。

他知道她不会伤他,但是,但是他就是不喜欢她们之间有障碍。

火狼很是摸不着头脑——或许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天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不会有是,不会有非,而是解释不清。

天底下最让人解释不清的,便是男女情事,这永远是一笔糊涂帐,没有谁欠谁,更没有起,也没有终。

也许只是他太紧张她,所以想了解得更多,以让心里足够踏实。

我爱你,夜璃歌,很爱很爱,爱到不想失去,也不能失去,我知道你的心里没有别的男人,但是也没有多少真正属于我。

你的心属于什么?

到底属于什么?

为什么在这一瞬间,我仍然看不清?

“皇上?”火狼很摸不着头脑。

“你先下去吧。”傅沧泓自己也很焦燥——不知道自己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接下来几个时辰,他无论做什么,心里都乱糟糟,总觉得十分地不踏实,只想回到她身边,就那样安静呆着也好。

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傅沧泓走出殿门,外面的天空已然变得沉黑,亮着几颗灼灼的星子。

沿着御花园长长的甬道,傅沧泓走回寝殿,却并没有进去,只在外面站着,屏神静气,听着屋子里面的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