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侍闻声闯入,却见皇帝两眼圆睁,眸中全是腥红血丝,双手握成拳头,重重地捶着床榻:“人呢?人去哪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留意到,原本躺在榻上的夜璃歌,竟然没了影儿。

“皇上……”曹仁细想了想,忐忑道,“会不会是皇后醒来,自己出去散步了?”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其他人赶紧附和。

“找!都去找!”傅沧泓抓起个茶盏,狠狠砸在地上,“就算翻遍整个皇宫,也要找到皇后!”

不消片刻,整个天定宫便人声沸扬,无数的宫侍、禁军,手执火把,几乎把御花园翻了个个儿,却仍旧一无所获。

“不见了……不见了……”傅沧泓光着两只脚,在御甬道上来回跑动,神情跟疯子无异。

火狼不在,一时间众人都失了主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曹仁见机得快,立即出宫知会了冯翊和梁玖,两位重臣夜半更深赶来,一见傅沧泓这情形,又是吃惊,又是闹心,不得已只好让曹仁等人先扶傅沧泓回宫,让御医煎了两剂宁神静气的汤药,给傅沧泓服下。

直折腾到天将大明,傅沧泓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再没有醒来。

夜月高悬。

阮江渡头。

“唐涔枫,你要的人,就在里面。”黑衣人立在岸边,抬手朝水面上的小舟一指。

唐涔枫双眸遽紧,从怀中掏出枚指环,凌空扔给黑衣人,嗓音低沉地道:“这是我的信物。”

黑衣人接过,无声无息间消失,唐涔枫独个儿踏着木桥,上了小船。

揭开布帘,一眼便看见那女子躺在竹榻,绝美的面容此刻却有如锡纸。

他的胸口蓦然一痛,屏住呼吸,迈步趋前,半蹲下身子,定定地注视着她。

这是他爱的人。

这是他恋慕多时的人。

只略提名字,也会扯得五内微痛的人。

此刻却这样安静地躺在这里,安静得不似她自己。

他并非莽撞男子,也绝不行那起狭私之事,只是这样安静地守待着她,便已觉得无限完满。

长睫轻颤,女子睁开双睑,眼神由迷离渐至清晰。

“璃歌?”

“璃歌?”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着孩童般的明澈,却教唐涔枫深深吃了一惊。

“你是谁?”她偏着头,妍丽五官间带着股稚气。

“我?”唐涔枫抬手指指自己,神情变得小心翼翼,“你不记得了?”

“记得?”夜璃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眸中有着明显的痛楚与茫然,“我们认识?”

“你别着急。”唐涔枫很明显地察觉出,她的情形有些不对,赶紧柔声宽慰道,“先休息休息。”

“唔。”夜璃歌点点头,忽然桀若春花般一笑,看得唐涔枫顿时失神,险些失了自持。

阖眸靠在船壁上,她竟然没有半丝避嫌,半丝猜忌,让唐涔枫分外地暖了心。

舱中安静,只听见汩汩的水声。

定睛凝睇着她,唐涔枫心下暗道——哪怕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好的,可以这样陪着她,伴着她,感受到她的呼吸。

天明。

晨曦淡淡地洒落下来,霞光灿烂,染得整个湖面如诗胜画。

“真美!”舱外传来女子由衷的赞叹,唐涔枫一惊,方始发现,那躺靠于榻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然站到船头之上,他赶紧起身,也走了出去,却见夜璃歌双臂高举,迎向那绚丽的晨光,曲线玲珑的身体被勾勒得更加楚楚有致。

唐涔枫忽然微微地红了脸。

“公子。”女子回头,看着他嫣然一笑,好似朝阳里盛开的莲花。

“嗳。”唐涔枫仓促应声,已不复平日的清冷与淡定。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呀。”此刻的夜璃歌,单纯得就像个孩子,全无心机,只以赤诚相对,偏是这样的她,让唐涔枫愈发不肯罢手,也难以罢手了。

心中甚至暗暗祈祷,让她一直这样迷沌下去,圆他唐涔枫私藏了多时的梦。

我唯一所想,只是陪着你,直到地老天荒。

我唯一所愿,只是与你一起,阅尽世间风光。

第四百二十四章:世间真情

朔风冷冷。

傅沧泓站在凌霄阁顶,眺望着下方重重飞銮。

忽然觉得无限悲伤。

绵绵密密的,水流花谢般的痛楚,蓦地在心间弥漫开来。

世间至情,那么美好的一切,在这一刻竟变得有似镜花水月。

都是假的吗?

都不值得留恋和期待吗?

他不由得抬臂抱住自己的双肩,冷,好冷,真地好冷。

眼前金壁辉煌的一切,忽然间都失了颜色。

心,从来没有这般这般地荒凉,像是长满野草。

如果爱,可以说停止就停止,那该多好。

就不会痛,不会难受,不会,什么都不会……

最后一丝天光已然收尽,一身萧索的男子却只是站在那里,任由深重的夜色,勾勒出淡薄的侧影。

夜,深了。

女子安恬入睡,容颜沉静,唐涔枫依在榻边,就着丝烛火,静静凝视着她。

“沧泓……”精致的眉头皱起,凝刻着深深心事。

唐涔枫微微一怔,然后坐直身子。

她又喃喃了几声,然后静默。

是这样的爱吗?

已经深入骨髓了吗?

纵然你心碎魂消,依然无法忘却吗?

男子的黑眸一点点深了——他其实计划好,就这样带着她,悄无声息地消失,找个地方隐居,从此只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只是——若她不快乐,他亦不会开心。

天亮了。

夜璃歌睁开眼中,舱中却空无一人,她愣了愣,旋即起身,掀帘而出,却见唐涔枫立在栏杆边,身形凄清。

她靠过去,嗓音里带着几许歉意:“你怎么了?”

男子缓缓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昨夜睡得好吗?”

“好,很好啊。”夜璃歌偏偏脑袋,笑得很无辜,“非常好,谢谢你啊。”

“从前的事,你真不记得了?”

“从前?”夜璃歌挑挑眉,“什么从前?”

瞧她的模样不似作假,唐涔枫不由一声叹息,伸手捋起她颊边碎发,细细捋到耳后。

夜璃歌睁着水眸看他,就像个可爱至极的瓷娃娃,惹得唐涔枫心里无限怜惜。

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相遇的不是我们?

为什么这世间只有一个你?

夜璃歌。

我不想欺骗你,一点都不想,我想我们的感情干干净净。

因为,我爱你。

我是如此地爱你。

爱到不忍心伤害你。

纵然你离我如此之近,我还是期待你以一颗完整的心,来回应我的感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夜璃歌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辗转思索良久,唐涔枫终于艰难地作出一个决定——送她回宏都。

就算他真要带走她,也需跟那个男人,当面鼓对面锣地交割清楚。

君子所为。

也许,在凡俗人等看来,这样的君子所为近乎迂腐,可他真实想这么做,而且只有这么做,才会安心。

调转航向,小船朝着来时的水道而去,日暮黄昏时,已然离宏都只两百余里水路。唐涔枫泊了船,命人整治饭菜,细心照顾夜璃歌。

直到夜璃歌睡下,他方才出了船舱,立在甲板上,眺望着两岸的芦苇花海。

“你失心疯了?”一道冷凝的声线忽然从后方传来。

“你来了。”唐涔枫却并不吃惊,缓缓地转过头,对上那双冷眼。

“你这个蠢驴,傻瓜!”对方看起来十分愤怒,故此不住喝骂,唐涔枫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带着那个女人远远滚蛋;第二,我立即杀了她!”

“好吧。”出乎也邪炙预料,唐涔枫竟没有半丝反抗,而是顺从得让人吃惊,“我这就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