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不作声,只好跟着他往外走。

直至出了苑门,远远望见京都繁华,物华鼎盛,傅沧泓方才有了点兴致:“取便装来,朕要四处走走,你们都别跟着。”

“奴才遵旨。”

“你们,都回宫吧。”

傅沧泓一摆手,便朝大街的方向而去。

“这——”晋隆平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撂开手各自走开。

……

“走,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绕过街角,便见一大堆人,挥手舞臂地,朝前方涌去。

这是——

傅沧泓眼中闪过丝疑惑。

后面又涌过来两个青年男子:“听说,今儿嬉语楼的四名红牌登台献艺,得赶紧着,要是晚了,只怕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嬉语楼?红牌?

这样的字眼,很自然地勾起傅沧泓的回忆——那些游戏花丛的时光。

按理说,他已经很久不理会这些事,并且下定了决心要远离这些事,只是——

那远远传来的一丝妙音,让傅沧泓心海间翻起数朵浪花,不知怎地便迈开脚步,朝前方走去,直到那由碧竹筑成的楼下。

碧竹。

通体碧绿的竹子,让他不禁想起,和她相遇的最初,那样锋寒的眉眼,却偏偏缭乱了他的心。

“云淡淡,柳青青,杜鹃声声不忍闻,歌声在,酒杯倾,当时笑语频……”

台上女子蒙着一层轻纱,纤指在琴弦上轻轻勾动,身姿曼妙而婀娜,单是这样看着,便令人极为怜惜。

最后一个音符止住,女子抬头,目光幽怨地看向台下,轻飘飘地,从傅沧泓脸上掠过。

只那么一眼,却让傅沧泓仿佛如遭雷击。

恍惚间,女子已然起了身,款款朝台下一拜,轻移莲步而去。

“这位公子。”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突兀出现在傅沧泓身边,“看您的模样,定然精擅文墨吧。”

傅沧泓没有答话。

“是这样,咱们这园里起了座新楼,正需要一副对联,不知公子可否赐墨?”

傅沧泓还是不言语——跑惯江湖的他自然明白,这很可能是青楼拉客的手段,可却依然跟着那少年,进了园子。

但见一片清粼粼的湖水畔,果然立着一座簇新的楼,宛然有如画中。

“公子,请。”少年领着他,徐步踏过石拱桥,步入亭中,朝木楼梯一指,“公子,楼上请。”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傅沧泓反倒坦然了,拾级而上,掀开绘着水墨纹的湘妃帘,没见着文房四宝,却见一女子,一袭白衣,婷婷立在栏边。

“璃歌!”他不由唤出声来,提步近前,伸手去摸那女子的肩膀,未料女子却转回头来,无比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璃……”傅沧泓下剩的千般言语,就那样卡在了喉咙口。

不是他的璃歌,只是那眉目神情,略有几分相似。

“公子何故到此?”这女子倒与寻常青楼妓儿全然不同,浑身透着股清灵脱俗的气息,亦无半丝媚态。

傅沧泓却不由微微觉得慌乱,转开头去,望向窗外,却见亭台楼阁轩然,这嬉语楼,造得有如梦境一般,难怪如许多的男子流连往返。

“公子,小心!”旁边的女子忽然娇呼一声,将傅沧泓推开,一支带着鸣镝的响箭呼啸着穿过,直楞楞地钉在亭柱上,尾端不停地颤鸣。

“你,你没事吧?”傅沧泓下意识地抱紧她。

“没,没事。”女子眉尖微蹙,轻轻站直身体。

确定她并没受伤,傅沧泓方才几步走到柱边,伸手将箭拔下来,却发现原来只是一支木箭,纯粹好玩的,根本伤不了人。

“公子,你要小心。”

未料白衣女子却忽然道。

“什么?”傅沧泓拿着木箭,转头看她。

“他们,他们在此处设了局,纯粹要……”女子只说了半句话,忽然身子一倾,倒在桌上。

“姑娘!”傅沧泓当即冲过去,伸手扶她,不料自己也是一阵头晕眼花,跟着倒在女子身上。

湘妃竹帘“哗”地一声掀开,一身大红衣衫的女子,领着几名杂役走进:“把这一男一女,送到卺间去。”

“是,姑姑。”

杂役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傅沧泓和白衣女子架起,复下楼去。

阁楼上重新安静下来,红鸾一步步走到栏杆边,望着那渺远的天,唇边缓缓浮起几许冷笑——夜璃歌,这一次,我倒想看看,你是否还能保持,你那高高在上,不为俗物所动的冷傲?

……

这,这是哪里?

傅沧泓睁开眼,吃惊地看着四周的一切,还有——怀中的女子。

呼!

他蓦地坐直身体,大声喊道:“来人!”

“公子。”

俊俏的少年走进,冲他一伏身:“公子,昨夜您睡得可好?”

“这,这是怎么回事?”傅沧泓怒声咆哮。

“公子不满意吗?如果不满意,我们会再改的。”少年眼里满布惊惧。

傅沧泓哪里理会他,左右看看:“衣服,我的衣服呢?”

“公子的衣服,都在外面的薰炉上呢。”

翻身下了床榻,傅沧泓几步奔出外间,抓起薰炉上的衣衫,匆匆披上身,便直奔楼外而去,他步履匆促地奔跑着,神情狼狈至极,不停地摇晃着头,告诉自己——不是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过!

可是,天上像是有一只大大的眼睛,四周围也长满无数只眼睛,像是夜璃歌的眼睛,在控诉和指责着他的荒堂!

“璃歌……璃歌……”他不停地叫着,整个人像发了疯似地,跌跌撞撞地闯进正宫门,侍卫们看到他,纷纷闪避。

“璃歌——”他一直闯进了龙赫殿,里面却空空如也。

“璃歌!”傅沧泓茫然无措地大叫着,感觉自己像是掉进冰寒刺骨的地狱,急需要她的温暖,来照亮自己的心。

风拂动珠帘的声音,让他慢慢转过头,却见夜璃歌立在门边,一脸霜然。

“璃歌!”他叫着飞奔过去,一把将她抱住,“璃歌!”

夜璃歌始终不答话,只是那样沉默地站立着。

“璃歌?”傅沧泓终于发现了她的异常,松开双臂,抬起她的下颔,深深望进她眸底。

她的双眼那样深邃,就像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令人窒息。

“璃歌。”傅沧泓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她的脸庞,“你不要这样,不要……”

“没事。”夜璃歌的嗓音冷冷响起,“只要你出现在这里,便没事。”

她终究是抱住了这个男人。

傅沧泓一颗心却跳得七上八下,他不晓得昨天夜里的事,她到底知道不知道,更不晓得将来会发生什么。

他多么期望,她能说点什么,来稳定他的心,来点燃他心中的暖光,可她始终什么都没说,除了冷然,还是冷然。

“曹仁。”

“奴才在。”

“扶皇上去休息。”

“奴才遵命。”

“璃歌,”在她即将抽身离去的刹那,傅沧泓却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你去哪里?”

“东华宫。”夜璃歌淡淡吐出三个字,“我要接延祈回来。”

傅沧泓不错眼地望着她,他多么想她陪在他身边,一刻都不要离开,他不要看不见她。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如同看着一朵镜里的花。

第三百九十六章:只是因为爱上

夜璃歌走得很快。

尖锐的指甲却已经把袖中的纸页绞成粉末。

“春宵一夜值千金,不知这北宏皇帝的一夜,能值多少呢?”

对方没有署名,只是在信函里,夹了一枚玉佩,刻有龙纹的玉佩——这在北宏国内,是绝无仅有的。

她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这是个圈套,理智告诉她不要计较,可是感情上……她终究是骄傲的。

从骨子里而言,甚至是冷傲的,所以,才从来不愿,从来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与任何女子争风吃醋的模样,至于她在不在意,大概这世间,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气他恼他,却从来不肯带出一星半点,而只是强忍着。

“皇后……娘娘?”后方传来一声轻唤。

夜璃歌终于伫住脚步。

“皇后娘娘,这,这是怎么了?”纪飞烟绕过花丛,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

“我没事。”半晌,夜璃歌方吐出三个字来。

“那就好。”纪飞烟轻轻拍拍胸脯,长长呼出一口气,“如今这宫里上下,都瞧着娘娘呢。”

“你说什么?”夜璃歌眉峰微微朝上一挑。

“没,没什么。”纪飞烟赶紧摆手,“娘娘若是无事,奴婢先告辞了。”

“好。”夜璃歌本无心情理她,任她离去,自己再次转头,朝更偏僻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