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就叫缘分。

无论是良缘也好,孽缘也罢,都是——缘分。

“皇上,该用早膳了。”慢慢地近前,纪飞烟神态从容,语气温软,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

“朕……不饿。”傅沧泓生硬地拒绝。

纪飞烟倒也不恼,视线转而落在夜璃歌脸上:“这位小姐,想必饿了吧?”

不等夜璃歌答话,傅沧泓已然斩钉截铁地道:“下去!不用你管!”

平白挨了个钉子,纪飞烟强捺心中委屈,面上仍旧声色不动——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夜璃歌的面前,折了自己的面子!

“御厨房里的药已经熬好了,要奴婢端来吗?”

“不——”

“送来吧。”这一次,夜璃歌掌握了话语权。

“多谢小姐,请小姐好生照看皇上。”纪飞烟福身施礼,仍旧捧着那漆盘,慢慢地去了。

“走吧。”浑然不把这段小插曲当一回事,夜璃歌搀着傅沧泓,慢慢往回走。

“璃歌……”傅沧泓叫了声。

“嗯?”

“她——”

“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一路沉默着回到寝殿中,夜璃歌扶傅沧泓躺下,尔后直起后背道:“我出去瞧瞧。”

“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傅沧泓有些焦躁地道。

夜璃歌也不答话,只那么瞅着他,只瞅得傅沧泓心中发慌。

“一刻钟,”夜璃歌字字铿锵,“就一刻钟。”

“……好。”傅沧泓终于妥协,因为,他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某种不容抗拒的信息,再加上自己心中“有鬼”,所以,他只能妥协。

夜璃歌轻飘飘地走了。

目不斜视地出得殿门,直往御花园的深处而去,她知道,他一定在那儿,一定在那儿等着她。

果然。

路过一棵桂圆树时,头上一串桂圆落下来,打在她的头上。

夜璃歌探臂抓住桂圆,转头朝四面八方看了看,不见有人注意这里,迅疾腾身上了树,果然瞧见傅沧骜,如一只壮硕的树熊般,趴在树杈中间。

轻巧地攀上树杈,夜璃歌坐在他的身边,抬手揉揉他乱蓬蓬的头发,生嗔道:“怎么啦?”

傅沧骜嘟着嘴,不说话。

“不理我?”夜璃歌哼哼,作势要下树,“那我走啦。”

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拉住了她。

夜璃歌失笑,再次转回目光:“你在这里等着,待我办完事,就离开,好不好?”

大型宠物犬点点头。

夜璃歌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道:“如果觉得闷,你可以先到外面玩玩,太阳下山的时候,再回来找我。”

“呜呜。”傅沧骜摇头,表示强烈不满。

“想在这里等着,也行,”夜璃歌竖起一根手指头,“不过,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定定地看着她,乌溜溜双眼中,含着几丝可怜。

“不——许——乱——跑。”夜璃歌故作凶恶地说了四个字,这才跳下树杈,往龙赫殿而去。

第五十八章:疯魔

仰面躺在枕上,傅沧泓两眼怔愣。

纪飞烟的突然出现,远在他的意料之外,那股因夜璃歌的突然到来,而升腾起的强大欢悦感,被这横生的枝节迅速冲淡。

他的心中,已经生出股强烈的排斥感,不愿,也不想去面对几天前发生的事,可它毕竟那么真实地存在着,横亘在心头,就像巨石一般,压得他喘不气来。

粗大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褥面,他实在不敢想象,夜璃歌若是知晓,会,会怎么样呢?

他不要失去她啊,纵使失去生命,也不愿失去她啊。

“好了?”一只手突兀伸来,落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抚了抚。

“璃歌?”在她即将撤手的刹那,他蓦地伸手,握住她的。

“嗯?”女子掀眉,黑色眼珠烨如琉璃,“你有事?”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口,却只能凝默。

原来,再怎么相爱的人儿,有时候,也会觉着如隔云端,这种感觉,让他好生难受。

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

是坦白自己的“过失”,还是任它在那里隐伏着,埋成颗炸弹,不定什么时候跳出来,将他轰得尸骨无存?

是怕。

是深深的惧怕。

“你怎么了?”夜璃歌抬起他的脸,眼中闪过丝不解,她隐隐察觉出,他在痛苦,他在纠结,可却不太明白,他到底在纠结什么。

“没,没怎么。”傅沧泓否认——她好不容易来到自己身边,他实在没有勇气,坦白自己的懦弱。

“小姐,奴婢,奴婢可以进来吗?”殿门外,女子娇柔的声音轻轻传来。

“进来吧。”夜璃歌转头看去,见那女子托着漆盘,缓步走进。

“给我。”夜璃歌伸手接过,嗅了嗅汤气,面色忽然微微一变。

“小姐……”纪飞烟的目光何等敏锐,当即察觉出异样。

“没事。”略一摆手,令其退下,夜璃歌随手将药碗搁置在小桌上,再次伸手搭上傅沧泓的脉门。

她诊得很认真,黛眉纤纤,面颊白皙,柔软薄唇轻轻地抿着。

看着这样的她,傅沧泓一阵心猿意马——这是他所深爱的人儿啊,是他日夜苦思渴盼的人儿啊。

“你——”下一个瞬间,夜璃歌惊觉自己已经被他扯上床榻,半压在枕上,心中不由一阵咚咚乱跳,“你做什么?”

他的唇如火种一般,在她脸上烙下串串烫灼的烙印。

夜璃歌虽未经男女之事,也不禁一阵心旌摇曳。

可她到底是清醒的,稍稍用力抵住他的胸膛,她低声嗔道:“不行!你身上有毒——”

傅沧泓一怔,放缓了动作,目光微讶:“你说什么?”

“你身上有毒,自己不知道吗?”

“有毒?”傅沧泓低头瞧了瞧自己壮实的身子,“我怎么不知道?”

“这毒极其厉害,一般的御医,根本瞧不出来。”

“那你呢?”细瞅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傅沧泓却有些兴奋地笑了,“你可瞧得出来?”

“这是……自然。”夜璃歌眸中不由浮起几丝恼意——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是这么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

“那不就行了?”傅沧泓咧咧嘴,又饿虎捞食般扑了上来——

两人正有些忘形,外面忽然传来火狼的声音:“梁丞相递牌,请求陛见——”

梁玖?!

傅沧泓顿时火冒三丈——什么时候不好出现,偏偏这会儿来?

“不见!”冷冰冰砸出两个字,欲要继续,却听火狼再道,“梁大人说,他有急事。”

急事?

偌大个国家,哪天不发生千百桩急事?只是眼下,对傅沧泓而言,再没有比夜璃歌更急的事。

“你还是出去见见他吧。”推推他的胸膛,夜璃歌语声和软。

傅沧泓俯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眸中浮出几丝疲惫:“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做了这个皇帝。”

夜璃歌一惊,旋即无语,只取了外袍来,细细为他披上,整肃面容道:“可是你已经做了,那就好好地做下去,至少,要对得起天,对得起地。”

一股浓烈的,难以言说的酸楚,在傅沧泓胸臆间扩散开来。

轻轻揽住她,他喃喃轻语道:“那我们呢?谁又对得起我们?”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夜璃歌的眼帘。

是啊。

出于生存,出于无奈,她亲手把他推上这个位置,当时全然没有去想,涛天权势背后,意味着什么——是沉重如山的责任。

她不想他做昏君,可是圣君难为,做圣明之君,必然要抛弃很多东西,若伦理道德,家国利益,不容许他们在一起,那她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傅沧泓走了。

夜璃歌一个人躺在枕上,脑子里乱麻麻地一片。

她自认是个强者,而傅沧泓,无疑也是个强者,可是这时候,她才有些无力地发现,即使是强者,也有很多解不开的结,也有很多无可奈何。

他们不过只是想爱罢了。

想爱就那么难吗?

开始是身份、处境的隔阂,然后是权谋的纷争,再然后是家与国的冲突……这种种般般,表面上看不见,却无时无刻不尖锐地存在着,对立着。

或许,他们可以自我欺骗,当这些事根本不存在,可是,欺骗得了天下人,却欺骗不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