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宁宥……”

这是前世的阮妤绝对不会问出来的话,前世的她和许意蕊一样。

觉得成婚只要两家门第相投,性子相投就够了,至于喜欢不喜欢,这实在不重要。

看着身边这个温柔的少女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微微颤动的眼睫,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又回归平静,阮妤轻轻抿唇,看懂了她克制的情绪。

“我和他啊……”轩窗外的风轻拂一枝还未开始长新叶的桃树,屋中响起一个少女难过的声音,“可能就是有缘无分吧。”

那一年,江陵府少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也同样让一个温柔的少女失去了她的情郎。

“可阿妤,”许意蕊偏头去看阮妤,“我从来就不相信他会做那样的事,他那个人,其实最是敬仰他的父亲,平时得他父亲一句夸赞就能高兴得睡不着,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阮妤自然也相信宁宥不会做这样的事。

只是比起许意蕊的信任,她是单纯觉得宁宥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在那样的日子和自己父亲的小妾搞在一起,即使宁宥再恨他父亲,想让他生气,也不至于做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那日之后,我去找过他,我说我信他,可他和我说……”屋中沉默半晌后,响起一道少女的哭音,“他说,许意蕊,我累了,不要再抓着我了。”

许意蕊第一次和旁人说起这桩事,那个时候她才十一岁,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这世上最好的人。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有着一样的喜好,他是最懂她的人,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会在上学的时候等在她必经的路然后递给她一串母亲不肯让她吃的糖葫芦,也会在喧闹繁华的街道,在她仰头看烟花的时候悄悄握住她的手。

她永远记得那年星空下,少年如玉般脸上的绯色,也永远记得,那天她如雷的心跳。

她至死都会将这一份情感妥帖珍惜地存放在她的心底深处,可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仍相信他,像相信自己一般,即使如今他的名声那么难听。

可她除了是喜欢宁宥的许意蕊,还是许家的女儿。

她也有她要承担的事。

嫁给王六公子就是她要做的事,父亲高兴,母亲也高兴,至于她喜不喜欢,高不高兴,真没那么重要。她相信她能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阿蕊……”阮妤声音掺了一分沙哑。

许意蕊却转过头,笑着包拢住她的手,宽慰道:“我没事,我如今这样挺好的。”

阮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岳青霓脚步轻快地推门进来,她心大,全然没发现她不在的时候,屋中发生了什么,仍跟往常似的朗声道:“我已经让厨房去做吃的了,今天我们好好吃一顿,回头再去阿妤的酒楼狠狠宰她一顿!”

话说完才瞧见两人握住的手,奇怪道:“你们在干吗?”

她说完竖起柳眉,抱起手,故意哼道:“你们是不是故意趁我不在的时候,说我坏话?”

阮妤回眸看她,笑道:“是在说你,却不是坏话。”

“那是什么?”岳青霓好奇道。

阮妤便笑着靠在引枕上,扬起眉梢说,“我在和阿蕊说啊,某个许家的小媳妇究竟什么时候才嫁给许大少呢?”

“哪来的小媳妇?”岳青霓起初还没听出来,等瞧见两双望着她的笑眼才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臊,气得跑过去打阮妤,“你才小媳妇!”

三个人闹成一团。

……

而此时许家隔壁的一处宅子。

宁宥负手站在雕梁画栋的长廊下,他平日流连烟花之地,一副风流纨绔模样,如今敛了那副神情,纵使容貌生得秾丽,唇角天生微翘,也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杨常走到他身后,恭声回禀,“主子,二房那边有动静了。”

宁宥波澜不惊,仍负手看着外头的天空,语气淡淡,“他打算做什么?”

“二月江陵府的酒楼比赛,二爷找了阮小姐那位族兄,想来二爷是打算借那位阮公子的手对付金香楼。”

“借刀杀人。”宁宥嗤笑,“这么多年,他的手段还真是一成不变。”

杨常问他,“可要属下让人递信给阮小姐?”

宁宥沉默一会,似沉吟一番才道:“我亲自去。”

“是。”

杨常应一声便打算告退了,没想到还未离开就听眼前青年忽然轻声问了一句,“她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作为伺候宁宥这么多年的人,他自然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谁,他回首,恭声答道:“六月初六。”

“六月……”

宁宥低声,“这个日子不好。”

他似呢喃一般,“她喜欢桃花,三月桃花开遍山野,才是她该出嫁的日子。”

“主子……”

杨常抬头,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轻声,“许姑娘还未出嫁,您还来得及。”

可刚才低声呢喃的青年却沉默了,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淡漠的桃花眼也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听着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他轻笑一声,仰起头,脸上终于带了一些笑。

“不必。”

他说,“王六不错,她可以嫁。”

95. 第 95 章(二更)  你亲我一下,我……

等吃完午膳。

阮妤正在暖阁跟许、岳二人说话闲聊, 许老太爷那边却派了人过来,请她过去说话。

岳青霓在这个家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许家老太爷, 这会看着阮妤面露怔忡, 只当她也害怕祖父,生怕她要拉着她一道去,便躲在许意蕊的身后探出一个头和阮妤说,“我就不陪你去了, 要陪, 就让表姐陪你去。”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祖父那边她却是万万不敢轻易踏足的,祖父每次瞧见她都会问她功课, 她哪里答得出来?

这次又没大表哥给她撑腰, 她肯定要挨罚。

她才不去。

许意蕊笑着看向阮妤,柔声问, “我陪你去?”

“不用。”阮妤摇摇头, 玩笑一句,“先生又不是罗刹恶鬼, 哪里需要你们给我壮胆,我才敢去?”相比岳青霓怕许老太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阮妤作为许老太爷曾经的得意门生,一向很受他的喜欢。

她刚刚怔忡也不是因为怕他,而是许久不曾见过这位老太爷了。

原本是想着离开前再请人过去问问,若是他肯见便过去请个安,若不愿,也请人带个话道声安。

没想到自己还没去,他老人家倒是先遣人送口信过来了, 她抬手整了整衣摆,和两人说,“那我先过去。”等两人颌首,便由老太爷跟前的随侍引了过去。

许家院子不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一路穿花拂柳,到许家中心轴处一间名叫百安堂的屋子才停下。

许家老太爷不喜欢铺张奢华,跟前也没多少伺候的人,除了院子里洒扫的几个奴仆也就帘子外头候着一个老仆,远远瞧见她过来,就笑着走过来,给她问安。

对眼前这位老人而言,她只是几个月没来上学。

可对阮妤而言,她却已经有十多年没来了,稍稍回想了下才记得眼前这位老人是许老太爷的亲信,她弯了两汪春水般的杏眸,柔着嗓音和人打招呼,“孙伯。”

“哎。”

孙伯笑着应一声,却没立刻请人进去,而是引着人往隔壁走。

阮妤笑问,“先生还有客?”

“还有一位。”孙伯笑道,“是林大人前些日子推荐过来的学子,老太爷今早见了,十分满意,这不午间又让人来了一趟,进去都快有半个时辰了,我刚去送茶的时候还瞧见老太爷脸上藏不住的笑呢。”

知道是霍青行在里面,阮妤竟觉得意料之中。

如若今日那帮学子里,真有得先生赏识的,那必定非霍青行莫属,又听孙伯说起后话,阮妤的唇角也忍不住轻轻翘了起来,眉梢眼角更是写满了骄傲,仿佛被夸的那个人是她。

“小姐今日很高兴?”孙伯给她奉茶的时候,瞧见她脸上的笑,颇有些惊讶。

记忆中这位阮小姐和三小姐一样,便是笑也都是清清浅浅一抹,哪有这样连眉梢都在跳跃的时候?

阮妤笑着接过茶道了谢,嘴上玩笑道:“孙伯何时见我不高兴了?”

都会开玩笑了,还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孙伯眉目带着慈祥的笑,却也没说什么,只道:“您先稍坐,等回头老太爷的客人走了,我再来喊你。”

“好。”

虽然阮妤也挺想去看看先生和那呆子在说什么,但也知道先生一贯规矩森严,从小认识的世交也就算了,霍青行这个外男肯定是不会让她过去看的。

左右回头问那呆子也行,阮妤便继续好整以暇地坐着。

略微又过了一刻钟,孙伯便来请她了。

许老太爷喜欢沉香,刚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沉香味道,阮妤看一眼屋内,老太爷就站在桌子后头,上面放着两盏茶,还铺着好几张纸,皆出自一个人的笔迹。

知道是谁写的,阮妤笑着收回眼眸,给人请安,“先生。”

许老太爷抬起眼帘,看她一眼,“来了。”他一边整理桌子上的纸,一边和人说,“你来看看。”却是把霍青行刚才做的几篇文章给她看了。

阮妤本就想看,自然也没推拒,接过来一一翻看,越看,心里就越骄傲。

“如何?”许老太爷问她。

“好。”

许老太爷原本捧着茶盏,还等着她阐述自己的意见,没想到等了一会,她就没声了,皱眉问,“没了?”

“那先生想听什么?”阮妤自顾自落座,坐的是霍青行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头还有余温,她一脸闲适从容,握着几张纸,看着老太爷笑道,“难不成您把我当翰林院的大人不成?还非得让我说出个三五六条好来,我瞧下去只觉他文章做得好,字也好,里头的意思也没有旁人那般迂腐暴戾,十分有自己的风骨,这一声好难道还不够吗?”

“出去几月,别的没学会,顶嘴的本事倒学了不少。”许老太爷哼一声,转而又仔细看起她,打量一瞬后又说,“看着不错,没有换了地方就落拓不堪。”

阮妤笑着把手中的纸放下,没说自己,反而问他,“先生觉得他如何?”

她秀丽纤细的手指轻点那几张纸。

“你问这个做什么?”许老太爷皱眉,想到那孩子是哪里人,又看向阮妤,“你认识他?”

阮妤颌首,没隐瞒,笑盈盈答道:“是我父亲的学生,也是我邻居。”

许老太爷一心只做学问,虽知道阮妤家中发生的事,也知道她如今管着酒楼,可再多,却不知道了……没想到这二人居然还有这层关系,他看了阮妤一会,放下茶盏,接过那几张纸,难得沉默一瞬才说,“你父亲应该会以有这样的学生为荣。”

这便是夸奖了。

阮妤心下越发满意,便继续向人讨要起来,“您既然喜欢,何不帮帮?”

许老太爷原本就惜才,便是没有阮妤这番话也下了决心要好好帮那个孩子,不过见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如此主动帮一个人,倒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也不顺着她的话,“我和他无亲无故,缘何要帮他?”

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

阮妤笑着弯起眼睛,“您一向惜才,难不成舍得他明珠蒙尘?”

自是不舍。

纵然已经离开大魏官场,不再过问长安那些是非纠纷,可许老太爷心中依旧想为这大魏的万世太平尽一份自己的心力,也因此这些年尽心教导他们这些不成器的晚辈,可惜能让他满意的人实在太少。

偏偏老头犟得很,嘴上不肯承认,冷嗤,“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