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雅彤此行,不过是想来同他谈生意的,并不想与他有太多的交涉,但到底两家长辈之间有交情,若是生分了怕不合适。

况且以后少说还要合作,这一声“景行哥哥”势必要叫出声的。

她实在不愿,但今日她是存了利用他的心思来的,若不给他尝些甜头,怕是不合适。

犹豫之色尽显,江玉霖又不是傻子,自当看得出来,于是他只笑道,“罢了,三娘爱怎么唤便怎么唤吧。”

而今才初次见面,就算将来两人成婚,但眼下还未熟稔,倒也不必这么快便如此亲昵。

江玉霖眯了眯眼,捏了茶盏轻轻饮了一口。

来日方长。

沈雅彤本想致歉,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些动静,倒将他们的目光引了过去。

“沈三郎,就算是做生意,也要讲一个先来后到,你这突然截胡,算是怎么回事?”

一位身着浅碧色外裳的男子手里抓着一把玉扇,正冲那人作揖,“诸位都是来交朋友的,哪里就有什么先来后到?若是李郎君也能出得起这个价,沈某自当让与你。”

沈雅彤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听到沈鹄的声音时,依旧是惊了一下。

下头便有人道,“听闻沈家近日分了家,这位沈郎君可不再是什么三郎了,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沈大郎君。”

也不知为何,好些男子对排位等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十分在意。

譬如眼下,众人便逮着这件事,一拥而上,对沈鹄祝福有之,艳羡有之,嫉妒亦有之,倒是将方才那个质问的李郎君晾在了一旁。

李郎君见状,几乎是暴跳如雷,可沈鹄说的也没错,他眼下的钱远远比不上沈鹄的,他更是气急,竟要寻人与之打斗。

一时之间,现场一片混乱。

沈雅彤蹙了蹙眉,“发生了何事?”

青梅早已寻人去打探了一圈,“三郎与李郎君两人皆想邀请那位颜郎君去天香楼,没等颜郎君同意,两人便争了起来,于是三郎直接包了天香楼整五日。”

她补充道,“那位颜郎君便是众人所提的今次评会的新才。”

月旦评评会分四场,上午两场,下午两场,每一场只评五位,而这五位俊才是贤者从成千上万个作品中挑出来的。

可谓是秀中之秀。

上午的上半场评会已经结束,是以厅堂里才会这般热闹。

沈雅彤看了一眼台前幡旗上写的前五名名录,榜首便是他们口中所言之颜郎君,其名颜鹿。

往年位居榜首的郎君,要么被榜下捉了婿,要么被赠了好些金银入了京准备接下来的仕途,要么早已拒绝任何邀请独自一人。

唯有新人才值得如此追捧。

这位颜郎君恰好便是新人。

“不好意思啊各位郎君,那位颜郎君已经被我请走了。”

一位清俊的紫衣郎君缓缓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带着几分高傲与蔑视,那双眼睛里,却满是上位者的姿态。

但这是一张新面孔,众人见着时皆是惊叹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位郎君长得实在太干净俊秀了些,可当沈雅彤见着他时,脑子里仿佛打了一阵雷,轰隆作响。

那“郎君”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微服在外的安庆郡主。

这位郡主乃是当今荥阳候之妹,琅琊王氏头一个被封为郡主的贵女。

只因荥阳候家中尚武,就算止戈多年,家中郎君娘子们都喜欢舞刀弄剑,后来东海国进犯,荥阳候带兵抗敌,这位王氏贵女也跟了去。

再后来荥阳候带着东海国讲和的消息全胜而归,陛下大喜,便封了这位贵女一个郡主的身份。

大瑞没几个公主,陛下又是个极爱女儿的,便一直对安庆郡主宠爱有加。

不似公主,更胜公主。

前世里,这位安庆郡主随巡按来凉州巡查,接着去了玉阳城——那里与北海相接,自古边境多事,她是来巡视的。

巡了大半年,她才与那巡按回了京,只是不幸的是,他二人在回京途中皆遭了害。

与这位郡主的初识,是沈雅彤被送进道观途中,道观这种清修之地,自是不会设立在繁华之所。

出了城,一片荒山丛林,路上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歹人,也正是这位郡主出手,她才得以活命。

可没成想后来再次见着她时,竟是在韩家的后院,她成了一具尸首,而认尸之人竟是韩宿。

当时沈雅彤已经嫁入韩家,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位爱男装的女子竟是当今的安庆郡主。

只是韩宿认完便又将她抬出去了,也不知韩宿当初是如何处置的,只因她当时自己都身陷囹圄,更是无暇追究韩宿又为何要认尸。

当时陛下得知此事震怒,随着郡主遇害,凉州青州又扯出了一连串的官商勾结,便着了御史前来查访,不巧的是沈家也被列在了其中。

这便发生了接下来那一串沈家被抄一事。

沈平昌这一生中,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就连生意都往温吞里做,哪里会与官公勾结?

只是当时的她被囚于韩府,信息缺失,实在无法从中周旋。

她下意识地往包间外看了一眼,阿宿正与那位护卫,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外头,看起来很老实。

当年是韩宿认了安庆郡主的尸,他们之间怕是有一些无人知晓的事。

此时若是将阿宿推到她面前,他会不会有反应呢?

楼下的动静愈发大了,沈鹄仗着财大气粗,竟是要寻扮了男装的安庆郡主算账。

因是平日里做生意,少不了身边会带一些打手,沈鹄振臂一挥,不远处的打手穿过人群蜂拥而至,要与郡主大打出手。

厅堂中维持秩序的衙役们也不是吃素的,见这情况,便纷纷出列要制服那些人。

一时之间,厅内逐渐混乱。

沈雅彤轻叹一声,起身向江玉霖告辞,“江郎君今日之助,小女改日再谢,楼下那位是我堂兄,若我放纵不管恐要生事,小女就此告辞,还请郎君见谅。”

青梅会意近前给她戴好幂篱,她便如一阵风般,从包间里钻了出去。

路过门口时,她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阿宿。

青梅死死守在她身边,又告诫身后跟着的阿宿与护卫,“一会儿好好跟在娘子身边,莫要让旁人靠近半步!可知?”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安庆郡主微微抬手,示意衙役们退去,并活动了一下筋骨,像是要亲自解决围上来的打手。

这张生面孔沈鹄从未见过,自当以为“他”是谁派过来砸场子的,于是极其不客气,气势汹汹地招呼打手们围了过去。

这边起了冲突,周围的人也不敢多留,唯恐看热闹不成反而伤了自己。

也没人敢上来劝一劝沈鹄,毕竟他最近得了沈家近三分之一财产,财大气粗。

在座的大多都是附庸风雅之人,其中大部分又是商者,商者都讲究个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自然也不敢近前。

于是乎,厅中阵营一目了然。

十步开外是看热闹的,暴风雨中心分了两边,一边是沈鹄,另一边则是被护卫围着的安庆郡主。

糟了!沈雅彤慌忙从楼上跑下来,这种情况,若是沈鹄因此得罪了郡主,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住手!”

人未到声先至,“三兄,你怎地会在这里?”

沈鹄也是一惊,他这个堂妹一天到晚总喜欢躲在家中,今日怎么会在这里见着她?

看她这个样子,应该算得上是有备而来。

难不成,她也是来瞧评会上的郎君的?

“三娘?怎地是你?”

沈鹄很是不悦,他近日刚得了一些掌家之权,自是想要树立威信的。

今次的月旦评就是一个大好机会,若是攀上了那位颜郎君,那么他在圈子里倍有排面不说,做起生意来也会事半功倍。

所以今日宴请颜郎君他势在必得。

只是没想到半路会出现这么一个人,他自然是不悦的,瞧眼前此人孤身一人,且架势慢慢,定是躲在暗处的某些人的打手。

颜郎君可是块香饽饽,除了李郎君,在座的绝大部分人都无不想要结交。

他不能让这个机会落到旁人手中。

可他没想到的是,沈雅彤居然也在。

她胆小如鼠,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出来,沈雅玉又在家,这才让他感到十分奇怪。

沈雅彤立在安庆郡主面前几步,意在郡主能与阿宿相见。

她透过幂篱,望向沈鹄的方向,“听闻今日有一张十分传神的画作,我过来瞧瞧,三兄也是因此而来的吗?”

沈鹄却指着她背后的郡主:“三娘你让开,这小子出言不逊,待为兄教训一番。”

沈雅彤知道沈鹄眼下是不会放过郡主了。

沈鹄是沈家唯一一个有着经商天赋之人,无论是买卖也好算经也罢,他几乎是无师自通。

给他一两银子,半个月他便能赚一百两回来。

可是,他的性子却是像极了汤氏,护短且视利,又不肯吃亏。

许是自小受了汤氏的影响,只要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

在家中时,家里人自当会让着,可在外头,遇到个把强悍的,那便不一定了。

这位郡主自小尚武,自当不可能就此作罢,两人一来一往,定会闹出很多事端。

这是沈雅彤不想看到的局面。

于是她近前几步,走到沈鹄面前,以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向他道,“三兄,我是偷跑出来的,上午评会我已经瞧完了,可我不敢回家,三兄能不能送我回去?”

沈鹄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但方才刚硬的语气还是软了下来,“你且在旁边等等,等我解决了此事就送你回去。”

“三兄。”她再次低声道,“我听闻二婶婶要去府衙落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