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立刻冲了出去,沈雅彤自也看不进书,便也起身跟了出去。

院中灯火通明,却见沈雅玉身披一件火红色貂皮大氅锁在院中青桐树后,拿着灯火、扫帚、石头等器物的侍婢奴仆将她围成了一个圈,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沈雅玉见她走出来,慌忙跑了过来,并死死地拽着她的肩膀躲在了她的身后。

她边缩着身子边喃喃道:“来了!那东西来了!那东西来寻我了!”

沈雅彤不知何故,便逮了她身旁的夏儿问,“发生了何事?”

夏儿也被吓得够呛,手里的灯火也在跟着她一道哆嗦,“三娘,有……尸体!有…尸体!是尸体!”

“什么尸体?”

夏儿哭着道,“是那猫儿的尸体!猫儿来寻仇索命了!猫儿来寻我们索命了!”

“住嘴!”沈雅彤呵斥道。

青梅会意,直接近前堵住了她的嘴。

所谓生灵还报不过只是莫须有的传闻,怎地还未入深夜呢她们就做起梦来了?

自太|祖时便忌民间巫蛊迷信,若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轻则挨板子重则掉脑袋。

沈家如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府衙里可没人护着,若真的要闹起来,掉脑袋也不过是那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好在院子里也不过一个夏儿管不住自己的嘴,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地拿着手里的东西,站在原地。

沈雅彤也看得出来,大部分人都一脸懵,也不知道沈雅玉到底遇见了什么,或许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青梅早已进屋视探了一圈,给的答案是一句没什么异常。

然而这话在沈雅玉听来,更像是一种变本加厉的恐吓,她那双紧紧抓住沈雅彤肩膀的手,几乎快要勒进她的肉里。

“三娘,好三娘,你快救我!你快救救我!”

她带着哭腔向她求救。

这还是沈雅玉十几年来头一回这么求她,她倒不是心软,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将她吓成了这样。

于是她下意识缓和了些语气,问道,“二娘,到底发生了何事?”

听到了沈雅彤的回音,沈雅玉哭得更惨烈了,甚至将杨氏招了来。

自从杨氏与汤氏不对付,汤氏这些日子又在处理沈平和的那个外室,汤氏便很少理会大房这边的事。

所以后院闹出这么大动静,也只有杨氏才会过来照看。

杨氏不是沈雅彤,给不出温柔更压不住脾气,见院子里如此动静,便直接动了肝火:“怎么了?都没事做了?”

被她这么一质问,一众奴仆仿佛又寻到了主心骨,连忙放下手中护身的物什,继续各归其位。

除了被青梅制服住的夏儿。

眼下夏儿似乎吓得不轻,像是有些晕厥了。

杨氏才不会理会这么蠢笨弱小的奴婢,只径自走到沈雅彤面前询问缘由。

沈雅彤被沈雅玉掐得险些说不出话,只咬着牙道,“二娘说她屋子里有猫儿尸体。”

杨氏更气了,“胡扯!堂堂家宅,哪里来的猫儿尸体?”

沈雅玉委屈得躲在沈雅彤背后哭,“嫂嫂,是真的,当真有猫儿尸体,是那只波斯猫儿,它来我这儿寻仇了,嫂嫂我害怕!”

杨氏自也不会信这种怪力乱神,那些传闻不过只是人们编造出来消磨时光的,傻子才会信。

她看了一眼沈雅玉,又看了看被她紧紧锁住的沈雅彤的肩,叹了一声,回身亲自拿了烛火进了沈雅玉的屋,将原本就亮堂的屋子再次铺上了一层光晕。

杨氏在屋子里逛了个遍,最终提着烛火走了出来,脸色比进去时还难看。

沈雅玉见状,仿佛寻到了同伴,哭得愈发惨烈,“真的来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虽嘴上嚷嚷着要回去,可由于害怕,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掐着沈雅彤双肩的手上,双腿一直发软,根本无法移动半步。

杨氏阴沉着脸,走到她面前,啪地一记耳光打了下去。

院子里突然安静了。

沈雅玉被这一记耳光打得脑袋嗡嗡作响,终于双手一松,瘫软了下去,再也哭不出来。

终于得了自由的沈雅彤亦是身子一软,险些被她带倒在地,好在青梅在一旁及时护住她。

杨氏清丽的声音响起,“二娘被梦魇着了,将她送回自己院子。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半个字,全都拖出去埋杀!可明白了?”

奴仆们皆脊背一凉,自觉抿紧了唇,生怕漏了半个字遭到埋杀。

沈雅玉一行人被连夜送了回去,院里终于空了下来。

杨氏若有所思地看了沈雅彤一眼,临走前嘱咐道,“说到底这是你院子里的事,该由你自行解决。

二娘今日这遭是梦魇还是有人装神弄鬼,最终也要给二房一个交代才是,都是姓沈的,若伤了和气,最里外不是人的是你阿耶。

三娘,你可明白?”

沈雅彤忍着痛点了点头,“是。”

也不知她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但杨氏还是决定将此事交由她来处置。

毕竟若不出意外,她是要嫁入江家的,江家高门大户,根系复杂,若没有些处事之能恐难存活。

娘家人又不能一辈子庇护在侧,一切终究还要靠她自己。

沈雅玉是个附庸风雅之人,自分了家,她便给自己的院子取了名,唤作玉莹馆,取光洁晶莹明亮之意。

然而彼时的玉莹馆虽满院子晶莹亮堂,沈雅玉的内心却一丝都亮堂不起来。

她明明见着屋子里躺着一只猫儿尸体,看那大小,正是她送出去的那一只。

因是当初她只想着将这烫手山芋赶紧丢了,城内离福临观又远,所以她只吩咐夏儿随便寻一处地方放了生,她哪里能想到这么多?

汤氏还是来了,她这几日一直为沈平和那外室烦忧。

那外室身份不祥,本就不能过于声张,更要命的是,她还生了孩子。

若是她一气之下去报官,沈平和不仅要挨板子,就连那两个孩子恐怕也要被绞杀。

贱良不得通婚,这是铁律。

唯一能不动干戈解决这个问题的,首先必须要解决那外室的身份户籍问题,而这也是她不愿的。

贱人从了良便可随意嫁娶,若沈平和将那外室娶进了门,那她的颜面又何存?

面前这一锅已经煮成熟饭的生米已然叫她生生吃了哑巴亏,才回过身,自家女儿在大房那儿又受了气,她岂能不恼?

院中灯火通明,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沈雅玉听得汤氏前来,所有委屈都涌了出来。

一见着汤氏,她没来得及去了裹在身上的披风棉被理顺一身的狼狈,尽她所能哭了出来。

汤氏一进屋便听得这鬼哭狼嚎,心情一下子又烦躁了些许,又听得梁嬷嬷报,说是因为沈雅玉白日里听了好些奇闻怪事,才有此惊吓,心绪更是恼怒万分。

好歹也是她按照贵女的样子精心教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只因为区区奇异传闻,便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还未等沈雅玉扑过来,汤氏便抬手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耳光。

方才杨氏的耳光印记还未散去,而今亲娘又给了一记,惊痛得沈雅玉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极度惊惧之下,她戛然而止,一时忘了哭泣,更忘了说话,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哑着嗓子脱口而问:“阿娘?”

“嚎什么丧!我又没死!”

汤氏怒瞪了她一眼,“不过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言,四娘都比你胆子大!你瞧瞧你自己,可还有半点闺秀娘子的样子?”

她胸口起伏得厉害,沈雅玉瘫坐在地上满脸泪痕捂着脸颊的样子,又像极了沈平和那个矫揉造作模样的外室,汤氏更气恼了。

“既然没本事跟沈雅彤抢,那便算了吧,烟虞城里随便哪家的儿郎也不是不可以,如此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可没有你这么一个没用的女儿!”

说完她便直接甩袖走出了玉莹馆,没再回头。

沈雅玉惊恐得看着疼爱自己的阿娘就这样离了她,整个人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夏儿心疼自家娘子,想要过来扶,沈雅玉却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默不作声。

夏儿被她的样子吓坏了,哭了起来,“娘子,地上凉,快起来,你可莫要吓婢子啊。”

大约是夏儿的哭声太过凄惨,她呆滞的目光这才有了些神采。

聚焦之中,她看到了夏儿的影子,便逮着她问,“阿娘说我没用,她要弃了我,是也不是?”

夏儿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哭得更厉害了,“娘子,你吓坏婢子了,你快些起来。”

沈雅玉鼻头一酸,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夏儿推开,“滚出去!”

夏儿被这没来由的一推,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她还想扶她起来,可看到那双愤怒的眼睛,她犹豫了。

好半晌,她才乖乖起身,尊了她的吩咐,走了出去,关上门,乖乖地在墙角候着。

自沈雅玉被送走之后,沈雅彤院子里的灯火便再也没熄过。

她在沈雅玉的客房中走了好几圈,直到青梅将院中的侍婢奴仆们全都叫齐了她才出来。

她的院子这几日被沈雅玉折腾了好几番,瞧着比原来更小了些,院中统共不过十余个下人,只将将这么一站,居然就占满了整个中庭。

客房里原本就没什么,将沈雅玉吓成那样,只能说明搞鬼之人很懂得以心攻之。

她扫了一圈中庭,最终将视线落在了站在最后面最角落的一个瘦小身影上。

良久她才开口道,“我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明日辰时之前若有人能寻着,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