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都心知肚明,自家娘子近日也没什么重要的物品丢失,但她既然已经说了,侍婢奴仆们自然不能怠慢。

若当真有人替主子寻着了这重要的物品,主子一高兴,给了重赏,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得了命,众人都退了下去,沈雅彤看了一眼一旁额头上沾了血的秀梅,她一脸愧疚地站在那里,估计也不知道白日里那几句话和那几根猫毛会惹出这么多事端来。

她叹了口气,走回自己的屋子。

今夜注定无眠。

秀梅也跟了过来,同她一块儿跟来的,还有方才躲在最后面最角落里的那个瘦小身影。

他弓着身低着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吃饱的普通小厮,也只有沈雅彤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小厮。

她正坐在案前,等着他们招供。

秀梅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回她兴许是真的怕了,那原本红扑扑看着十分喜气的脸蛋,眼下仿佛蔫儿了似的。

“娘子,婢子知错了,那些事都是婢子做的,婢子就是看不惯二娘欺负娘子。”

眼泪似珠子般一颗一颗滚落在地,这错她认得也十分诚恳,“都已经分家了,这里是大房,是娘子的院子,她要撒野尽管在她自己院子里撒便是,在这里撒就不成!”

她哭戚戚道,“那日二娘派人放猫儿的时候被婢子撞见了,二娘素来胆子小,婢子就想着弄些猫毛吓唬吓唬她。”

“这几日晚上也是婢子装了猫儿躲在二娘窗下学了猫叫,以惹她更害怕,没想到……”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秀梅知道,自己闯下的祸事就算是爷娘来求情也无法轻易被饶恕,与其等着降罪,还不如直接向娘子承认错误,自家娘子心善,又疼人,到底也会护着她的。

但她认完错,却发现娘子竟无动于衷,她的心这才漏了几下。

她急哭了:“娘子,婢子已经知道错了,还请娘子莫要赶婢子走,婢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面对她的哭诉,沈雅彤却依旧默不作声,她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她只想看看那个人会怎么说怎么做。

阿宿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并嗑了一个响头,“姊姊,这些事都是我让秀梅姊姊做的,与秀梅姊姊无关。”

秀梅脸色一顿,整件事都经自她手,他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要说错,那自当是她一个人的错,与他又有何干系?

她连忙道,“娘子,不关阿宿的事,都是婢子一个人做的。”

阿宿道,“秀梅姊姊,你莫要再护着我了,此事是我起了歹念,都是我的错。”

他膝行几步近前,微微抬起那双灵动魅惑的吊梢眼,望着沈雅彤,“姊姊,还请你莫要责怪秀梅姊姊,她都是无心的。”

“阿宿!”

秀梅还想抢了他说话的机会,却被他夺了回去。

“我就是看不惯有人欺负姊姊,用猫儿吓唬她还算是轻的,若她再敢做什么事……”

他不过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说了几句话,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处于缄默,不敢再言。

特别是沈雅彤。

她原以为他会将所有事都扣在秀梅头上,没成想他却主动承认了一切,还将理由说得那般光明正大。

种种证据都证明面前这个孩子就是韩宿,可他的一举一动却都与她记忆里的韩宿大相径庭,这也让她产生了疑惑。

他到底是不是韩宿?

许是对韩宿的恐惧与生俱来,就算重活了一世都没有那么容易消退。

她边听着他说这样的话,边将他的脸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话音才落,她就顿感脊背一凉,头皮一紧,甚至心跳也漏掉了好几下。

她努力将那份恐惧压制下去,顺手拿了杯盏喝了一口凉茶,这才勉强维持住心平气和。

她淡淡道:“若她再做什么事,你便会如何?”

阿宿愣了一下,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随后认真道:“我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恩。”沈雅彤点了点头,“来人,将他拖去二房,就说罪魁已抓到。”

“娘子!”秀梅近前拦住,“娘子,此事真的与阿宿无关!”

情爱一事能蒙蔽双眼是真的,沈雅彤似乎在秀梅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对韩宿爱得死去活来的自己。

她轻叹了一声,耐着性子回她:“他自己已经承认了,你还想替他遮掩吗?”

看着阿宿低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秀梅依旧咬着牙坚持,“娘子,都是婢子的主意,和他没关系。”

沈雅彤眼中透了些失望,阿宿却道,“姊姊莫要为难秀梅姊姊,是二娘到处打听柳家两位娘子的喜好,我恰逢听了一耳朵,才知柳家四娘子爱看一些怪力乱神,我便同秀梅姊姊说了一遭,并指使秀梅姊姊说了那些话吓唬二娘。”

他抬眸,两只乌黑的瞳孔很是清澈,沈雅彤几乎能在里头看到自己的影子。

“是我做的。”

两人的争相认错,实在叫她内心烦乱,好半晌,她才道,“先将他们带下去看着,没我的准许,不准他们离开耳房半步。”

秀梅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眼下这境况应该算得上是最好的了,她怕她一多嘴,便坏了这样的局面。

两人被带了下去,她手里的杯盏也空了,青梅会意,过来给她添了一杯。

沈雅彤拧了拧眉心,问她:“你觉着此事我该如何处置?”

青梅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罪魁已经寻着,该将他交出去才是,只是秀梅的性子是该好好磨一磨了。”

若不磨一磨,少不得将来被什么人钻了空子,也不知会在何时坏了事。

沈雅彤苦笑一声,端起杯盏一饮而下,“你觉着我该将他们交出去?”

“娘子方才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

青梅淡淡道,“娘子丢了样重要东西,才会引起院中大乱,而二娘,她本就胆小,白日里捕风捉影,晚上夜黑风高,被贼人吓着了也是有的。”

自家娘子念旧情,秀梅自小在她身边长大,她自然是会护她的,而阿宿是自家娘子从四娘四郎手里救回来的,眼下自当不会轻易交出去。

她顿了顿,“只不过,婢子觉着那阿宿……”

沈雅彤将杯盏轻轻放下,手却默默地在杯盏边缘摩挲着,“烟梅此刻在何处了?”

“三日前她差人送了信,说是已经到了青州,不过青州不比凉州,戒备得很,娘子交代的事,她恐怕要再花些时日。”

沈雅彤蹙了蹙眉,青州戒备、晋王动兵、边界冒充海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不得不怀疑青州即将有大事发生。

而那阿宿又为何会在边界处出现呢?

“交代你的事可办了?”

青梅点点头,“收到娘子邀约时,江郎君看着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答应了,婢子觉着这似乎……”

“与他同阿耶在梅香苑聊的内容有关?”

沈雅彤接了她的话茬,“阿耶与他之间,大抵也就聊的婚事一项,按照阿耶的性格,大约又向他承诺了些什么吧。”

要说沈平昌没有心计头脑,这些年里他仅凭白手便起了沈府这一个大家,做得不差,也没有做得过于拔尖儿。

要知道一件事一旦通了门路,做得越来越好是自然而然的事,而他却在这十几年里一直稳在刚刚好的位置,这就足以说明他的智慧。

可若说他有魄力,他却为了自保甘愿藏拙好些年,能妥协的全都示弱妥协,这辈子过成了这副德行,时不时还提心吊胆的,实在过得不舒坦。

自她知晓沈家与白氏之间的秘密之后,便更加笃定,沈平昌与江家之间一定会有某种协议。

而这协议也定然是沈平昌的承诺与妥协换来的。

她知道沈平昌这么做是想通过这次联姻,为沈家谋一条后路。

若将来沈家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至少江家能护住沈家的一些无辜后辈。

可他不知道的是,无论是今生的江家还是前世里的韩家,其实都是一样的。

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更没有永远的朋友。

所以只有自身强大了,才有机会在这盘棋局上力挽狂澜。

今夜果真无眠。

翌日,沈雅彤早早便醒了,直至辰时过后,她才不慌不忙的动身往二房而去。

正如杨氏所说,这件事她无论如何都要给二房一个交代。

沈平和与汤氏之间闹了龃龉,这几日二房院子也不太平,虽然人人缄口不言,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二房被汤氏打理得很好,所有侍婢奴仆都十分守本分,连半分马脚都不曾透露。

这一点沈雅彤自觉该和汤氏好好学一学,汤氏治下从来都自有一套,不像自家管不住脾气的嫂嫂,四处得罪人,惹得二兄院子里的奴仆侍婢,都不敢正眼瞧她的衣角。

大约是知晓沈雅彤会来,汤氏一大早便在院子里候着了,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想来这些日子她过得也很不舒坦。

二叔这个时候应该出门了,他手头有七八个铺子要经营,还有好几单附近县城的生意要谈,也不能整日里为了解决一个外室的事而呆在家中。

正因如此,汤氏一个巴掌拍不响,无处发泄的怒火憋在胸腔,愈发地难受。

沈雅彤到时,她正在教训院中侍婢,听情形,像是侍婢不听话打翻了她的茶盏,她要将她拖出去发卖。

沈雅彤自然知道这是做给她看的,但她依旧怯生生地站在中门外,等着汤氏这边处置完了才敢打扰。

腊月的天,风寒冷刺骨,而她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汤氏仿佛这才看见她,面上带着一丝浅笑走了过来,“三娘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