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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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治顺帝咳了一声,喉间腥甜。
“陛下今日能来,多半也对当初太子之事存疑。”
淮绍一一语中的,当时证据处处指向太子,谋害天子本就是死罪,纵然太后与皇后母家处处周旋,也不该是如今仅仅废黜太子这样了事。
皇帝自己,也手下留了情。
“证据面前,由不得朕信不信!”喉间还在泛着血气,治顺帝用力往下压了压。
“当年,八子夺嫡,有几位皇子没将手段用在先皇身上。今日轮到朕,呵,也算因果轮回了。”
“你们皆告诉朕,裕儿不会,裕儿宽厚淳良鲜少算计,但你们真的有人扒开他的心看了吗!是人,皆有两幅面孔。当年六弟,表面装得何等贪生怕事,到头来却是披着羊皮的奸诈豺狼,最后还不是他给了先皇致命一剑!”他越说越激动,喉咙发痛,怒气顶到胸口,刚刚平息的疼痛又开始泛滥。
“太子如今还活着,就已经是朕为人父最大的仁慈了。”
淮绍一知晓皇帝的情绪已经达到临界点,他默了默,再开口时,话头转了方向,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京城有一暗巷,巷间有一酒楼,名为雅居,陛下去哪儿一趟,就会明了。”
“朕今日身体不适,先行回宫了。”治顺帝撩开帘子,朝他摆手。
淮绍一翻身一跃,推下了马夫,口吻急切:“陛下,若今日不去,您定然后悔。若再等待,只会给了小人喘息机会,到时候颠覆的就是整个大秦。”
“陛下莫要以为臣是在危言耸听,雅居离此地不远,臣调遣了军队随从,务必会护好您的安全。”
皇帝瞪大了眼睛,“淮绍一!你敢威胁朕!朕给你军队就是拿来威胁朕的吗?”
淮绍一手握住马匹缰绳,目光坦荡直视治顺帝,“臣以性命担保,请陛下随臣前往。就像您说的,人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您身边最为信任的人,就在拿着表面的殷勤哄骗您。”
皇帝看了马车周围已经乔装打扮好的军地,纵然心中再气愤,也压了下去。
“若你夸大其词,朕定让整个荣国府给你陪葬!”
淮绍一勒紧缰绳,马车缓慢移动,“谢陛下。”
陆琼九凝神与秦裕交谈的过程中,余光望淮绍一的方向一瞥,就看到一架马车缓缓驶离。
陆琼九提了裙摆,朝着马车车头跑去,音容和秦裕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呆愣的看着娇小的身影奋力追着速度逐渐加快的马车,她脚下的裙摆与地面摩擦,裙上的海棠花绽了又凋。
“淮……绍一……”她跑的极快,体力又跟不上,气很快就喘不匀。
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很大,车轱辘吱呀的声音一袭钻进淮绍一耳蜗,这些杂乱的声音完全掩盖了陆琼九的喊叫声。
直到额头浸出豆大汗珠,气喘吁吁,喉间辛辣,甚至有些反胃的感觉由身体深处升腾而起,陆琼九才止了步子。
她大口大口喘气,无奈看着马车背影消失在她视线里。
音容一把搀扶住她站不稳的身子,秦裕也跟了上来,“小九儿,你跑什么?”
陆琼九指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她气喘不匀,话也说不清楚,只是一味的摸着胸口。
很不安……
陆琼九觉得很不安……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知道此事的危险性,成了,李值威万劫不复、碎尸万段,败了,他怕是性命都要搭上。
她想要跟上,与他共同面对,但等自己尽力奔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她越来越远时,她才明白,她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只是添乱,只是让他无端分心。
就如同上辈子一般,他本可以避过乌夷作祟,为了她,死在刀剑之下。
陆琼九咬着牙,等身体适应这突然的奔跑带来的反应,她嘴巴动了动,裂开一个笑容,对着秦裕道:“我本想将这个给他的。”
她随手拿下自己腰间别的玉佩,给秦裕看。来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
她咬紧了牙,并拢着的腿还软绵绵的,她暗自嘱咐自己,定然不能拖了他的后腿,先稳妥送表哥出京城才是她该做的。
她定了定心神,吩咐一众随从,将车上她准备的与皇祖母交付的盘缠一一搬到秦裕的马车上去。
陆琼九嘴角一直噙着浅笑,音容过来询问物件如何分配,不经意间碰到了她交叠放在腹前的手,凉的音容心惊,“郡主,您可有哪里不舒服,这手怎么凉成这样。”
音容握住她一只手,触到手心,又碰到了满手的冷汗。
“音容,不知怎地,心悬得慌。”
“郡主……可是担心郡马爷,前后那么多亲兵守着,不会出事的,您放心吧。郡马爷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将皇帝带离的。”
陆琼九极轻极缓的眨了下眼,“你说的我都知道,也完全信任他的能力,但总觉得不踏实。”
此时,秦裕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他从马车前探出头来不知道从哪里寻了条红丝带,对着陆琼九的方向挥手。
“你看表哥,心里苦哈哈,面上还是笑嘻嘻的。”
陆琼九压下心头的不安,努力舒展的眉眼,扬了一个微笑,露出小小的梨涡,踮着脚尖回应秦裕。
“我们,去齐将军府邸等一等他吧。”
音容搀扶着陆琼九,唔了一声,“现在日头落得早,您怕是再耽搁下去,宫中那边不好交代,就是太后娘娘也会派人来寻。”
陆琼九低头看着脚尖因为奔跑而粘上的土,慢吞吞道:“不见到他平安归来,我总是难以放心。李值威他,不知道要多难缠。他惯会使阴招,我怕他防不胜防。”
凉风灌进陆琼九衣襟,顺着脖颈徐徐带走她脊背上的湿汗,一时之间,怪异的觉得湿冷起来,就连骨头深处也发出寒意。
她缓慢朝着马车走去,在婢女的搀扶下,单脚刚刚踏上马车就听到一阵马蹄声。
旋即,几人跪到在她脚边,“淮将军叫你们来的?”
这几人先是左右观望一番,才沉声道:“事情已了,李威值被将军射杀于家中,陛下已经回宫,先行一步与朝臣商议处理李威值党羽。”
陆琼九长长的吁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看着跪在地上略显为难紧张的几人,眸光一凛,“既然事情平安解决,他为何不亲自来见本郡主。”
本就底气不足的几人,瞬间萎靡起来。
陆琼九推开搀扶她的手,从马车上跳下,揪起一个人的衣领,厉声道:“说!他怎么了?”
第66章 66.九妹
初秋的夜已经带了刺骨的寒意,秋雨一遍遍来,浇走了久久不褪的暑意。陆琼九衣衫单薄,滞留在凉风阵阵的院里,肌肤泛起一层层小疙瘩。
她额头发痛,抬手摸了摸,一片灼热。她不甚在意,指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便疾步迎上了背着药箱缓身而出的太医。
李御医躬身行礼,陆琼九上前一步,止了他弯腰的动作。
她语速极快,眼里的焦灼显而易见,裙摆上的海棠花早就失了早上的娇艳,“他伤得如何,可还严重?”
李御医想着屋里男人的交代,若有所思的垂了头,努力将淮绍一身上的伤口说的轻一些,他捋了捋胡须,先行一步稳住陆琼九眉间的忧心忡忡。
“剑伤在左臂,血已止住了,并无伤到要害,只是这段日子,定是要小心谨慎时刻注意伤口状况,好好养护。”
陆琼九哪里看不出李御医的欲言又止,她揪起眉头,沉吟片刻,藏在广袖中的手心一片赤红,指甲深深嵌入,留下半月形的印子,她向后退了一步,“劳烦李御医跑一趟了。”
李御医连忙躬身,“老臣奉陛下旨意前来,郡主这般说就是折煞老臣了。”
陆琼九脚步有些虚浮,看着李御医离开,血气翻涌,险些栽倒,堪堪扶住了上午还被她嫌弃的憨态可掬的石狮子。
音容赶紧扶住她,很是担忧。
陆琼九声音有些恍惚,“没想到倒是先住进来了。我当时还嫌弃他平白置办一处宅子,又住不上。结果,还不过几个时辰,就被迫入住了。”
“他一身血的袍子我都瞧见了,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就像御医说的那般轻松。”陆琼九手心泛出细汗,明明身上已经满是冰冷,汗液却还是止不住的冒。
“郡主现在进去瞧瞧吧。”音容慢慢扶着她往里间走。
陆琼九看着主屋前长势茂盛的槐树,这个时令里正疯狂掉着叶子,空留光秃秃的枝桠。
陆琼九像是笑了一瞬,声线微扬,“罢了,他现在不想我看到一身狼狈样,我就陪他装装样子。”她目光放远,落到守在的齐盎身上,“那就等他收拾稳妥,唤我时,我在进去。”
陆琼九将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珊瑚耳铛在寡淡的月光下熠熠发光,御医的话,虽然避重就轻,但好在他尚无生命危险。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杂乱一团的心绪一顺,身体上的各种反应也随之而来,额间昏胀发痛,她抬手揉了揉鼻尖,呼吸都费劲。
大概是……感染了风寒……
又在外面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陆琼九有些耐不住,她几步挪到齐盎身边,“你师兄可有说何时,我可以进去吗?”
齐盎面上显出为难,只得搪塞,“我刚进去瞧了,师兄他困乏难耐,已然睡了。”
她吸了吸鼻子,浓重的鼻音响起,她压着嗓子咳嗽几声,“你现在进去且问问他,还舍不舍得我在外面吹冷风。”
齐盎搓着手,更显为难,“师兄他真睡了,他睡了自然也就不知道你在外面吹冷风。”他咂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伸出食指在陆琼九面前左右摆了摆,“苦肉计,师兄可不吃。”
“苦肉计我小时候用多了,师兄早就免疫了。而且,师兄都吩咐了,请你明日再来。今日多番劳累,要你好好休息。”
陆琼九眸光闪烁,不急不缓的应声,“苦肉计?我本无意用这个手段,多谢你提点我呀。”
旋即,她也不再压抑,梗着嗓子,咳嗽出声,一声比一声大,也一声比一声沙哑,边咳嗽边提高了音量,“你且让我进去瞧一眼,就一眼,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她喊的力气大了些,惊的齐盎着急忙慌想要捂他的嘴,但又无处下手。只得抓耳挠腮,原地剁脚。
只得低声道,“嘘嘘嘘……睡了睡了。”
毫无信服力,毫无威慑力。
里屋依然没动静,陆琼九眉间紧锁,心口忽的一紧,他惯来心疼她,声音里的鼻音她毫不掩饰的暴露,他若听到,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此番却毫无动静。
“真的已经入睡了吗?”陆琼九湿漉漉的眼睛里裹着忧虑,头上发懵。
她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齐盎,不顾齐盎在后面的骂骂咧咧,音容很有眼力见的缠着齐盎不叫他脱身。
陆琼九手指搭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用了些力气正欲推开。
力气本该落在门上,却不成想门被人从后面拉开,她失了阻力,整个身子不稳的向前倒去。
耳边是男人的闷哼,鼻尖是浓烈的血腥味,陆琼九额头抵上来人的胸膛。胸膛不若平日结实有力,今日他却是连站也站不稳。
他咬着牙才扶住陆琼九的身子。
屋子里血腥气太重了,他今日面色又实在不佳,总是怕吓到他,也担心她瞧见自己此番丑陋模样……他眼底深处留着一抹极淡极淡的惶惶,毫无血色的薄唇紧紧的抿着。
毕竟,他的九九可是不止一次夸赞过他的好皮相,今日,这好皮相也丢了大半……
他幽深的眸藏着怯意,低头去找那双顾盼流转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甫一低头,却撞见那双眸子中泛出的晶莹泪花。
他左臂动弹不得,失了分寸用右手慌乱去碰触她的眼角,却越拭越多,指腹间染上的湿意像一把刀缓缓刺进他的心脏,又缓缓拔出,他压低了腰身,只得用微凉的唇一下一下吻着她的眼角。
他轻轻的叹,“九九,快别哭了,很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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